贺骏山太久没阖眼,眼里布满血丝,此时因为怒火中烧,眼眸看起来猩红骇人。
贺小军吓怕了。
一双小手抱紧膝盖,哆哆嗦嗦小心翼翼的望着贺骏山,像只噤若寒蝉的小兽,半天都不敢吱声。
怒火在胸口烧的厉害,贺骏山既失望又无力。
作为大人,他不该跟一个五岁的孩子较真儿。
可作为父亲,他实在很想把这蠢孩子丢了了事。
冥顽不灵,善恶不辨,简直蠢透了!
气氛正僵持,病房门被叩响。
贺易弘推门进来,目光在一大一小身上扫过:
“骏山,司机回来了,我们先过去,家里佣人一会儿会过来看着他。”
贺骏山胸膛起伏一瞬,临走前,指了指贺小军:
“你给我好好想清楚。”
贺小军看着爸爸冷漠离开的背影,知道自己被孤零零丢在了医院,又委屈的抹起眼泪。
也不知道妈妈怎么样了,她是不是也正担心他?
*
贺家父子俩坐车离开军区医院。
交代了司机去科研所家属院,贺易弘转头看向儿子,开口时语气带了几分叹息,语重深长道。
“母子连心,有些事,谁也改变不了。”
贺骏山眉眼冷峻,看着窗外并未说话。
贺易弘顿了顿,又压低声说:
“你妈前两天跟我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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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骏山转过脸看向他,漆黑眼瞳深不见底。
贺易弘嘴角扯出抹笑,“盼你结婚盼了这么些年,我跟你妈做梦都在想这一天。”
“我的事回头再说。”贺骏山眼帘半垂,“现在先解决小军的事。”
贺易弘缄默两秒,语气沉缓开口:
“舒琴已经被你送了进去,我看也没什么必要为了小军再姑息她一次,机会已经给过这对母子。现在唯一还要解决的,是小军这孩子心里的想法。”
“我们是编个理由骗他,让他以为他妈丢下他自己走了,还是你准备如实告诉他,你把他妈送进去了?”
贺骏山沉默。
半晌,他说:
“如果他依然想跟着舒琴,那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也就到头儿了,告诉他真相也无所谓。”
贺易弘听言,长叹口气。
“你是无所谓,他这么小,贺家依然要继续养,但你们之间留下这层隔阂,父子感情是绝对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贺骏山不语,他当然知道。
贺易弘看他一眼,语重深长:
“骏山,你做的够多了,青川知道也只会感激你。小军以后,就交给我跟你妈来管教,他毕竟是贺家的孩子,我们绝不可能亏待。”
“你啊,把心思着重放在自己身上,暂时不要再为别人考虑了,行么?”
贺骏山只是看起来性子疏冷,从小就沉默寡言,没有贺青川嘴甜听话。
但他心比青川细腻,往往不善于表达,却事事都习惯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
遇事他习惯默默退一步,来维系所有人的和睦,替家人考虑周全,并解决所有麻烦。
长子的秉性,一向令贺易弘感到安稳可靠和放心,总让他想起他去世的老父亲。
唯独牵扯到了婚事上,拖到二十六还没个着落,贺易弘才后知后觉,越来越感到亏欠他。
这些年,他们习惯了长子的默默付出,有点能者多担,并理所应当心安理得的心态。
当知道他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却还要等到家里的麻烦事都处理好之后,才肯谈婚论嫁,夫妻俩这才猛然惊醒,惭愧难当。
她们做父母,不称职。
是时候该让贺骏山,放下负担,去做他自己了。
贺骏山听明白他话里话外想表达的意思,心绪突然沉静。
他默了半晌,淡声开口:
“不考虑你们,只为我自己考虑,我想娶谁,你们都能做到举双手赞成?”
“......”
贺易弘表情僵了下,直觉这话好似是在试探他了,下意识就不敢一口答应,回答时条件反射性的给自己留了两分反悔的余地。
“...我是听你妈说,是个漂亮、聪慧、善良的好姑娘。听说你觉得哪哪儿都好,只要是好姑娘,我们当然举双手赞成。”
贺骏山扯唇,笑不达眼底,没再说什么。
姑娘当然是好姑娘。
只是就离过婚,还身世复杂这一点,他爸妈恐怕也得多掂量掂量。
摸不准他想什么,贺易弘试探着说:
“要么...,先接过来,我们见一面,再说?”
贺骏山视线撇开,不接这话。
看出他不愿意深聊,贺易弘无奈,只好也暂时闭嘴。
*
父子俩在车上拉扯了几句。
后面十几分钟,各自沉默。
直到抵达科研院家属院,车停在袁家院子外,两人一左一右下车。
立在院子门口,贺易弘负着手,扭脸看向儿子:
“进去?”
贺骏山当先抬脚迈进院门。
贺家父子突然登门,袁家人迎到客厅里,纷纷掩不住脸上错愕和诧异。
袁太太客客气气询问:“首长,您今天怎么有空亲自过来,是有什么工作指示么?”
贺易弘回以淡淡微笑,直言问:
“袁继深不在家?”
袁太太干笑,“这个时间,老袁当然在科研院忙工作.....”
“你叫他回来。就说我有正事相商。”
贺易弘随口下命令,语气不清不淡,然后毫不见外地自主坐到沙发上,一副‘我今天非等他回来好好聊聊不可’地架势。
袁太太嘴角笑弧挂不住,端详他神色一眼,又看了眼冷眉冷目的贺骏山,直觉这父子俩‘来者不善’。
她不敢怠慢,转头示意小女儿去沏茶来,又扬着笑脸跟贺易弘点头示意:
“那您先坐着喝杯茶,我这就去书房,给老袁办公室通电话。”
贺易弘扬了下眉,没说什么。
袁太太见状,越发肯定他是来者不善,连忙转身匆匆上了楼。
留下她儿子袁墨文,不尴不尬的在客厅里立了片刻,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招待大首长父子的好,又担心自己做的不好被挑刺,所以一言不发默默溜了。
他上楼去,走到书房门外,就听见自己母亲忧心忡忡的说话声: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来的?一进门就点名找你,半个字也不多说。”
“你快赶紧回来,这两尊大佛我看着都瘆得慌!多半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