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京城初雪。
方清荷搬入了户部郎中的值房,房间稍大,案头卷宗却堆积更高。清丈田亩的章程已拟出初稿,她正与几位精干书吏逐条推敲。窗外寒风呼啸,屋内炭火噼啪,映着她沉静专注的面容。
“大人,”一名书吏呈上几份文书,“浙江、湖广、山东三省布政使司回文,对清丈之事,皆言‘当徐徐图之’,要求朝廷派员‘指导’,且索要额外经费。另,通政司转来几封匿名揭帖,污蔑大人‘以女色惑上’、‘苛敛邀功’,言语不堪。”
方清荷接过文书,看也未看那些揭帖,只淡淡道:“三省要求指导,可。奏请摄政王,从户部、都察院、工部抽调干员,组成‘清丈指导司’,分赴各地。经费按例拨付,但需每旬上报明细。至于这些污言秽语……”她将揭帖丢入炭盆,火苗窜起,映亮她清冽的眸子,“若因此等宵小之言便退缩,朝廷法度威严何在?继续做事。”
书吏肃然应诺。眼前这位年轻女官,看似文弱,心志之坚却远超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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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安侯府,密室。
烛光昏暗,映着成安侯赵炳忠阴晴不定的脸。他对面坐着两人,一是定远伯孙承宗,另一人竟是本该在府中“养病”的光禄寺少卿周明轩。
“曹永淳完了。”孙承宗声音低沉,“漕运衙门已被联合稽查司进驻,他手下几个心腹昨夜已被刑部带走。接下来,恐怕就要轮到盐政、田亩……咱们这些年,与漕运、盐商的那些往来,迟早被翻出来。”
周明轩脸色苍白,更带一丝诡异的潮红,低声道:“侯爷,伯爷,事到如今,唯有……早做打算。摄政王分明是要将我等连根拔起。辽东那边……或许是一条退路。”
赵炳忠眼中闪过厉色:“退路?努尔哈赤狼子野心,与虎谋皮,焉有好下场?”
“那也比如今坐以待毙强!”孙承宗咬牙,“况且……那‘圣火’之事,侯爷府上那位‘客卿’不是说,辽东之地,可能有更古老的‘源力’?若能得之,或可……”
“住口!”赵炳忠低喝,警惕地扫视四周,“此事休要再提!那位‘客卿’所需童男童女,老夫已冒险替他凑齐。他承诺,月内便可完成‘祭礼’,引动‘地脉之力’,届时京城必有大乱,我等或可趁乱……但现在,还需隐忍。”
周明轩却急切道:“侯爷,来不及了!‘听风阁’的人已盯上我,昨日我府外多了两个生面孔。怕是……已怀疑到我与西域香料之事。若被他们顺藤摸瓜……”
赵炳忠沉默良久,缓缓道:“既如此……你即刻收拾细软,以‘探亲’为名,离京南下,先去江南避避风头。至于那位‘客卿’……”他眼中闪过一丝狠绝,“祭礼需加速!三日后,西郊皇姑寺旧址,子时行事。你走之前,将最后那批‘引子’送去。”
周明轩连连点头。孙承宗却忧心忡忡:“侯爷,此事……太过凶险,万一……”
“没有万一。”赵炳忠打断他,“老夫已无退路。你且回去,约束族人,近日莫要生事。待风头过去……再说。”
密室门悄然开合,二人隐入夜色。赵炳忠独坐黑暗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一枚温润的、刻有诡异火焰纹路的玉佩,低声喃喃:“先祖……莫要怪子孙不肖……实在是……逼不得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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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观星台。
夜色深重,繁星漫天。陈芷兰裹着厚裘,立于寒风之中,韩灵儿在一旁搀扶。她闭目仰首,眉心原黑印处传来持续不断的、冰凉的悸动,如同遥远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感知。
“东北方向……越来越清晰了。”她声音微颤,“那不是火种……更像是一种……沉睡的‘脉动’,来自大地深处,与星相呼应……昨夜紫微垣旁那暗红星芒,便是其外显。如今星芒愈盛,脉动愈强……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或者……被吸引。”
韩灵儿顺着她所指望去,东北夜空,除却寻常星斗,并无可疑光芒。但她相信陈芷兰的感知:“陈姐姐,可能确定具体方位?辽东幅员辽阔……”
陈芷兰努力集中精神,脑海中那模糊的共鸣逐渐聚焦,最终锁定一个方位:“在……辽东北部,长白山一带……更深,更古老……我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
她忽然身体一晃,若非韩灵儿扶住,几乎软倒。
“陈姐姐!”
“没事……”陈芷兰喘息道,“只是……那‘脉动’太庞大了,稍微靠近感知,便如蝼蚁窥天,神魂俱震。”
林惊澜不知何时已登上观星台,身后跟着柳如烟。他接过韩灵儿递来的暖炉,塞入陈芷兰手中:“可能推断,那‘脉动’苏醒或爆发,还需多久?影响几何?”
陈芷兰握紧暖炉,汲取一丝暖意,摇头道:“难以判断。但……若任其自然,或许三年五载,或许十年八年。但若有外力干预,比如……类似火种的刺激,或者大规模的……血祭,可能大大加速。一旦爆发……影响恐怕远超海龙屯火种,届时千里冰封、地动山摇,亦未可知。”
林惊澜与柳如烟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王爷,”柳如烟低声道,“辽东密报,努尔哈赤近日除集结兵马外,还派出数支精干小队,秘密潜入长白山深处,似在寻找什么。朝鲜方面也有异动,其国师率一支使团北上,目的地亦是长白山。”
“看来,努尔哈赤也知道些什么。”林惊澜望向东北,目光如炬,“慕容婉到何处了?”
“慕容将军前锋已至永平府,最迟五日后可抵山海关。全军轻装,携半月粮草。”
“传令,命山海关守军全力配合慕容婉,加固关防,多派斥候深入辽东侦察,尤其注意长白山方向异常。另,从内库拨银三十万两,速购御寒衣物、药材,并调拨一批新式火器,运往山海关。”林惊澜语速加快,“还有,令‘听风阁’辽东站,不惜一切代价,查明努尔哈赤在长白山的具体目标,以及……朝鲜国师的真实意图。”
“是!”
林惊澜又看向陈芷兰,沉吟道:“陈姑娘,若……让你亲赴辽东,靠近长白山,能否更精确地定位那‘脉动’源头?甚至……找到遏制或安抚之法?”
陈芷兰身体微僵。亲赴辽东,意味着再次直面未知的恐怖,且以她现在凡人之躯,凶险倍增。但……
她抬起头,望向林惊澜坚定的目光,想起海龙屯地宫中那并肩作战的信任,缓缓点头:“若王爷需要,芷兰……愿往。”
“好。”林惊澜决断,“待慕容婉稳住山海关局势,本王将亲赴辽东。届时,你随行。韩灵儿,务必在这段时间内,调养好陈姑娘的身体。”
韩灵儿郑重点头。
风雪渐大,观星台上,四人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远方,辽东的暗流与京城的阴谋,正如同这愈演愈烈的风雪,悄然汇聚成一场可能席卷天下的风暴。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或许就在那白雪皑皑的长白山下,那声古老的“叹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