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七,寅时三刻,洛阳暗巷。
林惊澜单膝跪在积水里,剑尖抵地,咳出的血混着雨水,在青石板缝中蜿蜒成淡金色的细流。胸口那枚黑晶碎片已不再滚烫,转而透出刺骨寒意,与玄珠寒气交织,几乎冻结心脉。
方才与那绛衣女子短暂交手,不过七招,却比长白山寒龙一战更凶险。她的刀法非人间路数,每一式都牵引着某种阴秽气息,若不是黑晶碎片突然异动,扰乱了对方节奏,他恐怕已横尸巷中。
“钥匙……”林惊澜抹去嘴角血迹,强撑站起。碎片贴着皮肉的地方,已浮现出蛛网般的暗红纹路——晶煞侵体的征兆,比预想中快得多。
雨越下越大,浇灭了远处粮仓的余火,却浇不灭洛阳城暗处的骚动。马蹄声、呵斥声、哭喊声在雨幕中交织,守军开始全城搜捕纵火犯,实则是晋王的人在趁乱清洗异己。
林惊澜辨明方向,朝城西潜行。他记得柳如烟提过,洛阳“听风阁”有一处暗桩设在西市“回春堂”药铺,掌柜姓孙,是韩灵儿的同门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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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邙山西麓,废弃山神庙。
李红鸢盘坐在破败的神像前,颈间赤晶红光吞吐,映得她脸上刀疤如活物般扭动。三十余名部下守在庙外,但此刻庙内只有她一人——准确说,还有脑海中不断翻涌的幻象。
血海、黑宫、八色晶柱……这些画面反复闪现,一次比一次清晰。更诡异的是,她竟能“听”到某种呼唤,非人非兽,似从极深的地底传来,混着水流与锁链拖曳的声响。
“归德……龙弯……”她喃喃自语,从怀中取出那卷默写残稿。被污渍覆盖的“破解之法”四字下,她爹当年涂改时用力过猛,纸背竟隐约透出墨迹反印。
李红鸢点燃火折子,将纸页小心烘烤。受热后,纸背渐渐显现出几行极淡的逆写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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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晶镇离位,若戾气泄,需以‘八钥’齐聚,重启地宫枢机。”
“八钥即八色晶石碎片,分镇八荒。持钥者需以精血为引,于月圆子时,各守其位,同启封印。”
“若缺其一,则阵法反噬,持钥者尽殁,戾气滔天,人间化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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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浑身冰凉。
原来所谓的“破解之法”,根本不是销毁黑晶,而是集齐八枚碎片,重启某个封印阵法!而她爹涂改它,是因为这法子需要八个活人献祭精血——这分明是邪术!
“魏国公……找的不只是赤晶。”李红鸢攥紧纸页,“他要集齐八钥,重启地宫。但地宫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屠村灭口、谋划七年?”
庙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大姐头!”一名部下冲进来,脸色惨白,“东面山道发现官兵!足有二百骑,打着‘晋’字旗,正在搜山!”
晋王的人追来了!而且如此之快!
李红鸢豁然起身:“所有人,立刻向深山转移,化整为零,在老君峰汇合!”
“可大姐头您——”
“我断后。”她摘下长弓,瞳中血光渐盛,“有些账,该提前算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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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西市,回春堂后堂。
孙掌柜是个五十许的清瘦男子,此刻正为林惊澜施针。银针扎入胸口大穴时,竟发出“嗤嗤”轻响,针尾凝结出细密霜花。
“好霸道的阴寒煞气!”孙掌柜额角见汗,“王爷,这伤已侵入心脉,寻常药物根本压不住。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找到‘至阳之地’,借地火之气逼出寒气。”孙掌柜压低声音,“洛阳附近,唯有邙山北麓的‘炎谷’,曾是前朝炼丹之地,地下有硫磺温泉。但那里现在是晋王的私矿,守备森严。”
林惊澜闭目感受体内气息。玄珠寒气与晶煞交织,紫阳真气节节败退,确实撑不过三日。炎谷……或许是个机会。
“还有一事。”他睁开眼,“孙先生可听说过‘双瞳异色’之人?”
孙掌柜手一颤,银针差点偏了:“王爷见到了?”
“昨夜粮仓,有一绛衣女子,左瞳赤红,右瞳漆黑,刀法诡谲,索要我身上这枚碎片。”林惊澜取出黑晶碎片,碎片在烛光下流转暗红光泽。
孙掌柜脸色大变,竟后退三步,对着碎片深深一揖:“果然是‘守钥人’现世了……”
“守钥人?”
“这是门中秘辛。”孙掌柜苦笑,“祖师爷传下的手札里提过,前朝覆灭前,曾有一支秘卫,专司看守‘八荒镇守大阵’。他们以晶石碎片炼化入体,获得异力,但代价是身体异变,双瞳变色,寿命不过四十。这些人自称‘守钥人’,世代相传,誓死守护八钥,不让任何人重启地宫。”
他看向林惊澜:“王爷手中这枚碎片,应该是八钥之一。守钥人感应到它的气息,必会不惜代价收回。而他们要收回八钥的目的,恐怕是——”
“毁掉。”林惊澜接口,“防止任何人重启地宫。”
“正是。”孙掌柜叹息,“但守钥人一脉已消失百年,如今突然现世,只怕……地宫封印已到了崩溃边缘,他们不得不现身做最后一搏。”
地宫崩溃,戾气滔天。这可比黄河改道严重千万倍。
林惊澜收起碎片,起身:“孙先生,炎谷地图,可能绘制?”
“可以是可以,但王爷真要闯?晋王在那里至少驻兵五百,且有江湖高手坐镇。”
“必须去。”林惊澜推开后窗,雨已停,东方天际泛出鱼肚白,“我伤势若不能缓解,别说月圆夜封印地脉,就连洛阳城都走不出去。况且——”
他望向邙山方向:“红娘子还在山里,晋王的人正在搜捕她。我欠她一条命,得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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邙山东麓,山道狭窄处。
李红鸢伏在乱石后,弓弦已拉满。山下,晋王的骑兵正沿山道推进,为首者是个披黑甲的青年将领,手提长槊,神色倨傲。
“仔细搜!王爷有令,活捉红娘子,赏千金!取其颈间赤晶者,封千户!”青年将领高喊。
李红鸢冷笑,松弦。
箭矢破空,无声无息,却在临近目标时陡然加速,箭镞泛起赤芒——“噗”地穿透黑甲将领咽喉!他愕然瞪眼,坠马而亡。
晋王军大乱。
李红鸢连珠箭发,每箭必中,顷刻间射翻十余人。但她瞳中血光也越来越盛,眼前景物开始重叠——现实的山道,与幻象中的血海交错,耳边尽是冤魂哀嚎。
“晶煞反噬……”她咬牙,强行稳住心神,继续放箭。
晋王军毕竟人多,很快稳住阵脚,分三路包抄上来。李红鸢且战且退,向深山撤去,但身后追兵紧咬不放,箭矢如蝗。
就在她退至一处断崖时,前方密林中突然杀出一队黑衣刀手,截住去路!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绝境!
李红鸢背靠断崖,握紧长弓,颈间赤晶红光暴涨。她知道,今日怕是难逃一死,但死之前,得多拉几个垫背。
就在晋王军合围的刹那,一道青影从天而降!
剑光如惊雷炸裂,紫阳真气裹挟着炽热剑风,横扫而出!冲在最前的五名黑衣刀手齐齐倒飞,胸口焦黑一片。
林惊澜落在李红鸢身前,长剑斜指,虽面色苍白如纸,但气势如渊。
“你怎么……”李红鸢怔住。
“还债。”林惊澜咳出一口血,却咧嘴笑了,“再者,我也需要个向导去炎谷。李姑娘,合作?”
李红鸢看着他胸襟渗出的淡金色血迹,又看向他手中那枚微微发光的黑晶碎片,忽然明白了什么。
“好。”她挽弓搭箭,与他背靠背,“杀出去,我带你去炎谷。但之后,你得告诉我,这‘钥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交。”
两人同时出手。
剑如惊雷,箭似流星。
林惊澜剑法大开大合,紫阳真气虽被寒气压制,但惊雷枪意融入剑招,每一剑都带着雷霆之威,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李红鸢箭无虚发,专射敌首,赤晶加持下,箭矢竟能拐弯追敌,诡谲难防。
晋王军虽众,却被二人杀得节节败退。尤其是林惊澜身上那股凛然杀气,与黑晶碎片散发的阴寒气息形成诡异反差,令人心悸。
一炷香后,山道上伏尸遍地。
林惊澜拄剑喘息,胸口剧痛如绞,眼前阵阵发黑。李红鸢扶住他,触手冰凉,如扶寒冰。
“你撑不了多久了。”她沉声道,“炎谷在北麓,至少两个时辰路程。但晋王军吃了亏,必调大军封山,我们得绕路。”
“怎么绕?”
李红鸢看向断崖下深不见底的雾气:“跳下去。”
林惊澜挑眉。
“崖下有暗河,通向北麓。”李红鸢扯下颈间红绳,将赤晶握在手心,“这石头能感应地脉水流,我七年前逃命时发现的。敢不敢赌?”
林惊澜看着她眼中跳动的血光,又看向手中黑晶碎片。两枚晶石此刻竟产生微弱共鸣,碎片边缘微微震颤。
“赌了。”
两人纵身跃下断崖。
风声呼啸,雾气扑面。下落不过数息,便听“哗啦”巨响,冰冷河水瞬间吞没身躯。暗河湍急,裹挟着二人向前冲去。
李红鸢紧握赤晶,晶石散发红光,照亮漆黑河道。林惊澜屏息顺流,怀中黑晶碎片与赤晶共鸣愈强,竟在河底投射出淡淡的光影——似是一幅残缺的地图,标注着八个光点。
其中三个光点格外明亮:洛阳、归德、房山。
而另外五个,散布在天南海北。
“八荒节点……”林惊澜在激流中眯起眼。
忽然,前方河道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地下溶洞。河水在此汇聚成潭,潭水蒸腾着白色热气,空气中有浓烈的硫磺味。
溶洞深处,隐约可见赤红岩石与沸腾的温泉。
炎谷,到了。
但两人刚爬上岸,便同时僵住。
溶洞中央的温泉旁,竟坐着一个人。
绛衣,轻纱,双瞳异色。
正是昨夜洛阳粮仓那神秘女子。
她正慢条斯理地擦拭那柄赤红弯刀,听见动静,缓缓抬头,异色双瞳在温泉雾气中妖异无比。
“来了?”她声音空灵,“比我预想的快。”
刀尖抬起,指向林惊澜。
“钥匙,交出来。”
“或者,”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我杀了你,自己取。”
温泉热气氤氲,杀机四伏。
而溶洞深处,隐约传来锁链拖曳的声响,与李红鸢幻象中听见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