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得脸生疼,一股铁锈味往鼻子里钻。楚凌天站在派出所门口,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指甲蹭了蹭手腕——那圈红印淡了,像泡过水的墨,晕开了一点。他没回头,也没看值班室里老李那张想说话又憋住的脸。
两小时前,他还被铐在拘留室,浑身发烫,骨头缝里胀着劲儿。现在他站在这条街尽头,风吹得裤脚贴腿,体内的热流还在脉络里转,可没人看得出他不一样了。
自由?不算。
警察就说了句“暂时放人”,笔录上“纵火嫌疑人”四个字还在,没划掉。福伯带着卖菜的老王和修车铺的张婶来作证,说他那晚一直在桥洞送药,人证确凿。可没人道歉,没人撤案,连句“搞错了”都没给。
他抬脚往前走,步子不快,但踩得实。
苏家老宅在城西,走路要四十分钟。他没打车,也没歇口气。刚破境的身体像上了弦,寒气钻不进骨头,反而越走越热。可他知道,这股热不是修炼来的,是憋的。
铁门雕花,新漆反光,冷冰冰的。他伸手拧门把,没动。低头一看,锁换了,不锈钢的,亮得扎眼。
二楼窗户“哗啦”推开。
“哟,这不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吗?”苏昊探出头,叼着烟,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拘留所住得舒坦?回来要点饭钱?”
楚凌天没抬头。
“拿点东西。”他说得平,像问今天星期几。
“东西?”苏昊嗤了一声,“你那几件破衣服早扔了。一个倒插门的,还留什么念想?”
话没落,一只脏运动鞋从窗口飞下来,砸在他脚边,鞋底朝天,沾着泥。
“赏你的。别说我苏家不讲情面。”
楚凌天盯着那鞋,不动。
他记得这双鞋。三个月前替苏家跑合同,淋雨走了八条街,回来脚底磨出血,全靠这双鞋撑着。那天苏振南当着他面撕了合同,说“赘婿没资格签字”,他没吭声,回去洗了鞋,晾在阳台。
现在鞋回来了,脏得像从垃圾堆刨出来的。
他弯腰,捡起来,抖了抖泥,轻轻放在门边。
“锁换了。”他说。
“对,换了。”苏昊冷笑,“防狗。”
楚凌天这才抬头,眼神直直撞上去。
苏昊一愣。那眼神不对。不是以前那种低眉顺眼、忍着的,而是平的,像刀子,不带火,却扎人。
他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看什么看?滚!再敢来,我报警!”
“砰”一声,窗户关了。
楚凌天站了几秒,转身走。
没回头,也没加快。可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一下,一下,砸进地里。
路灯一盏接一盏亮,人影拉得老长。他走过便利店,玻璃映出半张脸——眼底有血丝,右肩衣服下,胎记隐隐发烫。他没摸,也没皱眉。
他知道,现在动手,能一脚踹开门,能一拳打碎苏昊的鼻梁,能让他们跪着求饶。
但他不能。
他刚从拘留室出来,头上还顶着“纵火嫌疑”。他要是动手,第二天头条就是“赘婿报复家族,暴力闯宅”,证据链都不用凑,舆论就能把他压死。
他停下,靠电线杆上,闭了闭眼。
力量有了,可规则没变。他再强,在别人眼里还是那个没地位、没背景、没身份的楚凌天。拳头能破门,但破不了人心的偏见。
睁开眼,他看向街角。
那儿有家通宵网吧,招牌闪蓝光,门口堆着空瓶子。他走过去,摸了摸兜,只剩两枚一元硬币。
推门进去,暖气扑脸。网管头也不抬,“两块,一杯热水,坐角落。”
他点头,接过纸杯,水烫,他没吹,小口喝着,走到最里面一台机子坐下。
屏幕亮了,桌面是游戏广告。他点开浏览器,输入:“被诬陷纵火,怎么自证清白?”
一堆视频跳出来,他点播放量最高的。
一个穿格子衫的男人语速飞快:“《刑法》第一百一十四条,放火罪要有主观故意和客观行为。监控必须完整,进出画面都得有。剪辑过的,不算证据……”
楚凌天盯着屏幕,手指敲了敲键盘,又开个空白文档。
他撕下一张纸巾,掏出笔,开始记。
“监控剪辑——非法证据。”
“收养记录被烧——毁灭证据。”
“福伯证词——人证。”
“蚀魂散收据——物证。”
笔尖一顿,补上:“苏昊威胁录音——视听资料(暂无)。”
他盯着这行字,眼神沉了。
他有证据,可没人听。苏家有势力,有律师,有关系网。他一个被扫地出门的赘婿,拿什么跟他们打?
打不了。
但可以学。
他重新点开视频。
“民事侵权,谁主张,谁举证。对方说你放火,就得拿出铁证。你只要质疑证据链不完整,就能反制……”
楚凌天手指一顿。
反制。
他盯着这两个字,慢慢攥紧了笔。
苏家告他纵火,是他们在“主张”。那他们就得“举证”。可他们的证据呢?一段剪辑的监控,几句口供,连现场报告都没出。
而他呢?他有福伯的证词,有蚀魂散的收据,有苏昊亲口说“烧账本”的话,还有……他右肩的胎记,那晚在拘留室闪过的金光,看守惊恐的眼神。
这些,都是证。
以前他不懂,只想着用拳头砸开一条路。现在他明白了,规则不是枷锁,是刀。谁懂,谁就能用。
他继续看。
“诽谤罪,捏造事实损害他人名誉,情节严重可追究刑事责任。证据包括聊天记录、录音、证人证言……”
他想起苏振南在家族群里发的语音:“楚凌天精神失常,纵火烧家,大家小心。”
还有柳玉茹在业主群说的:“这野种迟早进监狱。”
这些,都能算。
他低头在纸巾上画线,把苏家每个人的言行对应到法条上,像拼图,一块块对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
网吧人少了,清洁工开始扫地,拖把划过地面,“吱呀”响。他没抬头,也没动。
屏幕上讲到“证据保全”:“发现对方销毁证据,可申请调取令,或报警。关键是要及时固定现有证据……”
他猛地坐直。
账本被烧,是毁灭证据。可烧之前呢?有没有人拍过?有没有电子备份?
他搜“苏家企业档案管理”,跳出几条新闻:“苏氏集团启用云端财务系统”“老账册数字化归档”。
他眼神一亮。
有备份。
只要找到原始数据,哪怕账本烧了,也能恢复。
他记下关键词:“云端系统”“财务归档”“管理员权限”。
屏幕光照在脸上,瞳孔里有点点反光,像星子落进深井。
他继续翻视频,看“合同欺诈”“非法拘禁”“医疗事故责任”……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钥匙,插进他脑子里那把锈锁。
他想起苏瑶住院时,苏家擅自改治疗方案,导致病情恶化。那是不是医疗侵权?
想起自己签的“入赘协议”,写着“无权处置苏家财产”“离婚赔五千万”——这算不算霸王条款?
想起苏明哲带人打他那次,警察来了只说“家庭纠纷”,没立案——是不是执法不公?
问题一个个冒出来,他一个个记。
纸巾写满了,他又撕下一张。
水早就凉了,他没喝,也没换。眼睛干涩发烫,识海里的珠子轻轻震了一下,像在提醒他别硬撑。
他闭眼三秒,再睁,眼神更清。
他知道,这条路比修炼难。修炼靠灵气和毅力,法律靠脑子、耐心、规则的缝隙。
可他不怕。
他从最底层爬过,知道怎么在夹缝里活。现在,他要把这些规则,变成他的刀。
凌晨四点,视频看完最后一节。
他合上笔记本,深吸一口气。
屏幕暗了,映出他模糊的脸。他盯着那双眼睛,慢慢抬起手,指尖在桌面上划过,像写一个字。
法。
他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是那种想通了、看透了的笑。
拳头能打人,可法律,能定罪。
能让他光明正大地站回来,能让他们一个个,跪着认错。
他起身,把纸巾叠好,塞进内袋,紧贴胸口。
走出网吧时,天边刚泛青。风还是冷的,他却没觉得寒。
低头看了眼手机——还是没信号,派出所没还。他也不急。
他现在不靠通讯工具,也能找到路。
他抬脚往前走,步子比来时快,也稳。
街角早餐摊刚支起来,油条在锅里翻滚,滋滋响。
他路过,摊主抬头,“小伙子,来根油条?”
他摇头。
“不吃早饭可不行,一天没劲。”
他停下,看着那口油锅,热气腾腾,油泡一个接一个炸开。
“劲不在饭里。”他说,“在脑子里。”
摊主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走远了。
他边走边想,下一步,得找台能上网的电脑,查苏氏集团的股权结构。然后,想办法接触老员工,找财务备份。再然后,录音,取证,准备材料。
他得让所有人知道,楚凌天不是废物,不是野种,不是可以随便踩的蝼蚁。
他是有证据的人。
他走到公交站,站牌下有个流浪汉蜷着睡觉,怀里抱着破包。
他站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最后两枚硬币,放在流浪汉身边。
没说话,也没多看。
转身时,右手食指在裤缝上轻轻一弹,一道极细的金芒闪过,快得像错觉。
他迈步上车,车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