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的心绪,安稳了许多。
他不再陷入无声的自责。他开始积极配合治疗,在医生允许的范围内,尝试着做康复训练。伤口愈合的麻痒传来,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只想快点好起来。
他想给他心爱的女人和女儿们,一个坚实、无懈可击的依靠。
这天上午,苏明远到访,脸色凝重。
“林瑾允,死了。”
林溪正在为顾衍削苹果,手一顿,锋利的刀刃划过手指,渗出一小点血珠。
她却浑然不觉,不敢相信地问:“怎么会?那种地方……”
“在看守所里,畏罪自杀。”苏明远的语气沉重,“他催眠了负责给他做例行心理疏导的医生,用一支牙刷,刺穿了自己的颈动脉。”
顾衍的眼神冷了下来,这个疯子,从不按常理出牌,死亡于他而言,不过是另一场游戏的开始。
“他留下了一样东西。”苏明远将一个密封的证物袋放在床头柜上。
袋子里,是一张被血浸染过的、折叠起来的纸。
顾衍拿过证物袋拆开,取出那张纸。上面有一行字,字迹张扬而疯狂,透着一股彻骨的怨毒,仿佛能穿透纸背,将人拖入地狱。
“阿衍,游戏结束了。我和阿白在下面等着你,一起来团聚。”
“他还留下了一段录音。”苏明远将一支录音笔递了过来。
顾衍没有立刻去接,他看着那张纸条,脑海里闪过顾白年轻时的脸,和林瑾允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
他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笔里,传来林瑾允癫狂的声音,背景里还有水滴落下的回响,平添几分阴森。
“阿衍,当你听到这段录音,我已经去找阿白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嘲弄。
“我告诉你,不可能。我送给你们的‘礼物’,想必你已经收到了。那个叫淼淼的小杂种,她会一辈子,都活在那个黑暗、孤独的世界里,像一个提线木偶,日日夜夜提醒着你,你到底多大的罪过!”
他握着录音笔的手背,青筋暴起。
林溪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
录音还在继续。
“我查过了,我亲手调配的神经抑制剂,是无解的。没有任何药物,可以修复被永久损伤的神经元。所以,你就陪着她,一起在痛苦和绝望里,慢慢煎熬吧!哈哈哈哈……”
癫狂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
“啪!”顾衍将录音笔狠狠砸在地上,零件四分五裂。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底是滔天的怒火和翻涌的痛楚。
“顾衍,你冷静点,你的伤口!”林溪连忙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顾衍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明远,告诉我,淼淼的病,真的……无解吗?”
苏明远看着他,移开视线,沉默了。
顾衍脸上的血色褪尽。他缓缓松开手,向后倒在床头,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最后只剩下死寂的灰烬。
无解……
这两个字,像冰山,轰然压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呼吸。
他的女儿……他可怜的女儿……那个会怯生生叫他爸爸,会把小脸贴在他掌心的小姑娘……
林溪看着他被抽走所有精气神的样子,心如刀割。
但下一秒,一股凛冽的寒意从她心底升起,迅速浇灭了所有脆弱。
这个时候,她不能倒。顾衍可以倒下,她不行。
她松开顾衍的手,站起身,目光直视苏明远,“明远,动用顾氏所有的资源,我要一份全球最顶尖的神经科学家和脑科医生的名单,附带他们所有的研究方向和联系方式。尽快发到我的邮箱。”
苏明远看着她,看着这个女人在丈夫崩溃的瞬间,迅速撑起了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点了点头。
“好。”
顾衍抬起头,看着林溪。
看着她明明眼眶通红,却依旧挺直了脊梁,像一株迎着暴雪的寒梅。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燃着不肯服输的、燎原的火焰。
是啊,他怎么能放弃?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还有她。
为了她,为了她们的女儿,他也必须站起来。
他伸出手,将林溪重新拉回自己身边,紧紧地抱住她。
“溪溪。”他看着她,“我们一起。”
“嗯。”林溪重重地点了点头,回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
他们一起。不管前路是刀山火海,他们都会一起,踏过去。
林瑾允的死,官方通告为畏罪自杀。
他背后的犯罪网络,在苏明远和相关部门的联手下,被连根拔起。
林溪开始废寝忘食地查阅各种关于神经损伤和自闭症的资料。
她联系了世界各地的专家,将淼淼的病例匿名发了过去。白天照顾顾衍,晚上等他睡着,她就打开电脑,研究那些医学文献,常常一看就是一整个通宵。
顾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天深夜,林溪正对着一份全英文的论文蹙眉,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了她。
顾衍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溪溪,别看了。”
“我再看一会儿,这个案例和淼淼很像。”
“你已经三天没合眼了。”顾衍不容分说地合上她的电脑,然后将她打横报起,走向那张宽大的病床。
“你干什么!”林溪惊呼。
“睡觉。”顾衍将她放在闯上,自己也侧身躺了上去,将她紧紧圈在怀里,让她枕着自己没受伤那侧的肩膀。
病床不大,两个人紧贴着,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顾衍,你的伤……”
“没事。”顾衍将她往怀里又带了带,下巴蹭着她的发顶,“抱着你,就是最好的良药,好得快。”
又是这种话。林溪无奈地,在他的胸膛上,捶了一下。
“我没闹。”顾衍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烙下一个吻,“溪溪,我知道你担心淼淼,我也一样。但是,你不能这么折磨自己。”
“我……”
“听我说。”顾衍打断她,语气温柔,“我们已经找到了病因,这就是最好的开始。全世界那么大,专家那么多,总会有一个人,能治好我们的女儿。”
“可是,林瑾允说……”
“他是个疯子,他想看我们痛苦,他的话不能信。”顾衍看着她,“就算,就算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艰难。那又怎么样?淼淼是我们的女儿,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们都会爱她一辈子,陪她一辈子。我们永远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林溪看着他,眼眶又红了。这个男人,总有办法,让她卸下坚硬的伪装。
她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心里的不安和恐惧,仿佛都抚平了。
她为什么要怕?她不是一个人。她有他。
“顾衍。”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声音闷闷的。
“嗯?”
“谢谢你。”
“傻瓜。”顾衍低头,在她的发顶落下一个轻柔的印记。
那一夜,林溪终于睡了一个好觉。在他怀抱里,她睡得格外安稳。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淼淼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回头对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