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将两杯被视为“瑕疵品”的勃艮第撤下，包间内陷入了一种短暂的、微妙的沉寂。只有冰桶里冰块融化时发出的细微呲呲声，提醒着时间仍在流动。
张温琪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酒，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未能完全浇灭他心底因刚才惊险一幕而翻涌的余悸和后怕。他放下酒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似乎在借此平复内心的波澜，也像是在重新校准自己的策略。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苏颖此时才从门外缓步走入，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眸深处，却带着一丝极力掩饰的探究和恍然。张温琪心中冷笑，他知道，以苏颖的敏锐，自己刚才那近乎失控的反应，必然已经让她猜到了某些真相——他对刘佳佳，绝不仅仅是任务目标那么简单。
不能再完全依靠苏颖了。张温琪瞬间做出了判断。苏颖是一把好刀，锋利且高效，但她有自己的思维和判断。一旦她确认刘佳佳对他而言有特殊意义，难保她不会为了规避风险或别的考量，在后续行动中有所保留，甚至……再次自作主张。对于刘佳佳，他必须亲自介入，把事情的速度提起来。温水煮青蛙？不，他需要更直接的方式，在她周围编织一张无形的网，一个让她和王凯难以轻易挣脱的，以“善意”和“利益”构筑的牢笼。
他脸上重新堆起那标志性的、带着些许疏离感的儒雅笑容，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他看向王凯，将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回了之前的方向，语气平和：“王总，我们之前聊到你的凯旋咨询。说实话，虽然‘潜龙计划’未能合作，但听了你对企业服务‘平台化’、‘产品化’的思考，我觉得很有前瞻性。在当前的经济环境下，能沉下心来做这种底层架构优化的公司，不多了。”
王凯心中那根警惕的弦依旧绷紧，但对方谈及专业，他不能不接话。他谨慎地回应：“张董过誉了。只是觉得，与其追逐风口，不如夯实内功。平台化和产品化确实是趋势，但执行起来挑战也不小，尤其是在平衡传统咨询服务和标准化产品输出方面。”
“挑战往往也意味着机遇。”张温琪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资金的短缺，人才的瓶颈，市场的验证……这些都是拦路虎。不过，我看好你这个方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凯，又似无意地掠过正在小口抿着红酒的刘佳佳，语气变得更为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所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王凯和刘佳佳的心同时提了一下。
张温琪微微一笑，那笑容看起来十分真诚：“我希望能以我个人的名义，对凯旋咨询进行一笔投资。数额不会太大，毕竟是我个人行为，不走星辰的流程。你可以把它看作是我对你看好的同龄人的一份支持，或者说，是一次朋友间的合作共赢。”
个人名义？投资？
王凯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橄榄枝，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惊喜，反而让那股不安感更加强烈。张温琪是什么身份？星辰集团的第三席，掌控庞大资本的巨鳄。而他王凯，虽然在琴岛小有成就，但放在星辰和张温琪面前，无异于萤火之于皓月。这就像一只统御森林的虎王，突然俯下身，说要帮一只兔狲捕猎，这本身就极不寻常，甚至透着诡异。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从张温琪这样的人手里掉下来的。
“张董，这……”王凯下意识地想婉拒，“这怎么敢当？凯旋咨询体量太小，恐怕不值得您个人……”
“哎，王总不必妄自菲薄。”张温琪抬手，优雅地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我看重的是潜力和人。投资金额我们可以慢慢谈，一千万，两千万？对我来说只是零花钱，对你而言或许能解燃眉之急，加速发展。而且，我保证，我只做财务投资，绝不参与公司的任何经营管理决策。你可以完全放心。”
他将“个人”、“零花钱”、“不参与管理”这几个词咬得清晰，试图最大限度地消除王凯的戒心。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转向刘佳佳，笑容更加和煦：“对了，还有王太太的‘佳期工作室’。我虽然对直播行业了解不深，但刚才听王太太一席话，也觉得理念新颖，定位精准。如果王太太不嫌弃，我同样愿意以个人身份，投一笔小钱，支持一下优秀女性的创业项目。算是……锦上添花？”
火力终于还是蔓延到了自己身上。刘佳佳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她抬起头，迎上张温琪的目光，那目光看似平和赞赏，但她却敏锐地捕捉到那深处一丝极力压抑的、近乎灼热的东西。结合他刚才对那杯酒反常的紧张，以及此刻这突如其来的、针对他们夫妻二人的“慷慨”，一个让她脊背发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了上来。
她和王凯早已脱离神龙，公公王父留下的那个至关重要的硬盘，也早在几年前就经由他俩的手，完好地交给了上级陈铮。他们现在就是一对普通的、有点小事业的夫妻。除了她曾经“魅影”的身份可能还有点情报价值，但这也随着她彻底退役而大大降低，他们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张温琪这种级别的人物如此费心惦记？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个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或许是真相。
她想起自己直播时那些疯狂的弹幕和私信，那些露骨的赞美和骚扰，甚至那些送到家门口的、令人不适的“礼物”。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对男人有着怎样的吸引力——产后恢复极佳、更显丰腴曼妙的身材，混合着少女的纯真与少妇的成熟风韵，再加上曾经身为兵王沉淀下的独特气质……这一切构成了一种致命的诱惑。
难道……张温琪这种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也有着那种令人作呕的、针对“人妻”的特殊癖好？他先是试图通过投资王凯来示好、拉近关系，然后再将手伸向自己？这种看似“尊重”的接近，背后隐藏的是更深的占有欲？
一阵强烈的恶寒从刘佳佳的尾椎骨升起，瞬间蔓延至全身。她感觉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盯上，皮肤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脸上努力维持着那种温婉而略带受宠若惊的表情，声音轻柔却带着疏离：“张董您太抬爱了。我的工作室只是小打小闹，自娱自乐，规模太小，实在不敢劳您费心投资。”
王凯也立刻接口，语气坚决：“张董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无论是凯旋咨询还是佳佳的工作室，目前都还处于稳步发展阶段，更需要依靠自身的力量扎实根基。引入您这样量级的投资，我们怕……德不配位，反而失了方寸。”他这话说得委婉，但拒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
张温琪看着夫妻二人几乎同步的、带着警惕的拒绝，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显得更加大度和理解：“哈哈，明白，明白。年轻人有自己的傲骨和规划，是好事。是我唐突了，总觉得看到好苗子就想扶一把。”他举起重新斟上的、他点名更换的罗曼尼康帝，“既然二位志不在此，那就不谈生意，只品酒，交个朋友。这总可以吧？”
他主动退了一步，将投资的话题轻轻揭过，仿佛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提议。
王凯和刘佳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和更深的疑虑。他们举起杯，与张温琪虚碰一下，酒液入口，却是五味杂陈。
接下来的聊天，张温琪果然不再提投资的事，转而聊起了上沪的艺术展览、全球的经济趣闻，甚至偶尔还会问及小择文的趣事，表现得像一个学识渊博、风趣健谈的兄长和朋友。但他的每一个话题，似乎都若有若无地试图勾勒出王凯和刘佳佳更具体的生活画像。
王凯全程应对谨慎，回答得滴水不漏。而刘佳佳则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只是微笑着倾听，偶尔附和几句。她不再与张温琪有任何直接的眼神接触，身体语言也保持着明显的距离感。她心底那份因为怀疑而产生的恶心和警惕，已经转化为实际行动上的防备。
苏颖坐在一旁，看着张温琪看似从容实则步步为营的试探，看着王凯夫妇如临大敌般的防守，心中一片冰冷。第三席的私欲已经毫不掩饰地摆在了台面上，虽然披着“交朋友”的外衣。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任务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而她，需要重新思考自己的位置和接下来的行动。
这场在顶级酒庄私人包间里的聚会，在看似和谐实则各怀鬼胎的氛围中，终于接近了尾声。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而上沪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着，照亮着这个欲望与危机并存的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