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大威屹立于高处,冷眼俯瞰整个战场。
车阵外,尸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堆叠,形成了道道由血肉与残破兵器垒成的骇人斜坡。后续涌上的流寇,便踏着这仍在蠕动的人肉坡,继续向上攀爬冲击。
榆林兵的步兵人数不及川东游击营,铁甲装备亦是逊色,仅凭偏厢车已难以维持完整阵线。
随着战车不断被占领、推倒,他们东翼的防线不再笔直如弦,而是变得犬牙交错、起伏不定。
但榆林兵真正的优势,从不在于步卒,而在骑军。
榆林兵大阵中,号角蓦地连响三声。
将旗旁的青旗疾速挥动,各队家丁骑兵齐声呐喊,率先纵马奔出。
千余骑兵紧随其后,如利剑出鞘,自本阵侧翼策马掠出,迅速奔出一段距离,与本阵形成侧击之势。
紧接着,阵后鼓声开始擂响,榆林兵上千骑军逐渐收拢集结。
一声悠长号角划破天际,音调如天鹅长鸣。榆林马兵大队闻声启动,开始朝着流寇进攻人海的侧面集中冲锋。
骑兵群如钢铁洪流,径直冲向流寇大军侧翼薄弱之处。
轰然巨响中,榆林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撞入流寇人潮,刹那间,数不尽流寇倒飞而出,筋骨断裂。
上千骑军宛若一支离弦利箭,直插数万流寇组成的汹涌人潮,锋矢狠狠贯入敌军中段。流寇惊叫呐喊之声顿时四起,榆林步兵车营前阵压力为之一轻。
榆林大阵鼓声不断地疾擂,继而稍止,复又再起,断续于战场之上。
听闻号令榆林骑兵并未恋战,鼓声稍歇之际,他们便马上毫不迟疑地拨转马头,如潮水般从敌阵中迅速撤出,干脆利落。
流寇尚未喘过气来,便听见榆林兵大阵中战鼓再次擂响!
骑兵群于外围划出一道圆弧,重新蓄足马力,随着鼓声再次冲向流寇,形成一波接一波、连绵不绝的波浪式冲击。
其阵中陆续响起三擂、三吹、三呐、三进,朝着流寇侧翼反复冲锋。
……
山坡之上,远望土墙之处。
流寇连夜赶工筑起的西翼矮土墙,已被川东游击营的炮队彻底轰为齑粉。
废墟间,谢波仍跟着主家在山坡上观望战局。他呼吸急促,怔怔望着下方的修罗场,深知自己每一次呼吸之间,都有数十上百人颓然倒下。
“不对劲……用这等法子跟官兵硬拼,莫非真要咱们全都填在这儿不成!”
听见主家嘴边的嘀咕,谢波不安地咽了口唾沫。他环顾四周,闯塌天营中,仅剩少数主家和老营兵还未投入下面的战团。
像他这样的厮养,更是所剩无几。他心中愈发紧张,东翼的土墙早已空空如也,似乎闯营和革里眼的人马也都已全力投入下方攻势。
就在这时,他瞥见堡寨中冲出一队老营兵。
身旁的主家突然一把拉过谢波,情绪激动地嘶吼,唾沫星子喷了他满脸:“今天心里慌得厉害,我的马呢?!还有帐篷谁在守!”
谢波急忙回话:“马都被老营抽走了,守着帐篷的是那个哑巴女的,其他厮养……全都下去了。”
主家瞪大双眼,今日他心悸不已,本就打算稍有不妥便立刻回去取了要紧物事逃跑。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却瞧见堡寨方向奔来的老营兵已到眼前,大声呵斥着数名掌令,命令其麾下主家们立即加入坡下战斗。
其中,就包括了谢波与他的主家。
……
康宁坪北坡陡壁之下。
五省总督陈奇瑜的传令兵勒马离去。
北坡下方的卢象升已收到康宁坪西坡的佯攻的战报,陈奇瑜部正在西坡发动佯攻,与据守西坡的蝎子块、张妙手、老回回、过天星、满天星、顺天王等部接战,虽未能攻上山腰,但也让其回身乏术。
眼下,唯有期望南坡的榆林兵与川东兵能牢牢牵制住流寇主力。
远处数骑狂奔而来,卢象升认出为首者年便是虎大威的亲随。但随即察觉不对,虎大威亲随背后,李重镇与祖宽派去支援的骑兵副官竟也一同疾驰来了。
李重镇与祖宽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只见那三人飞驰至跟前,翻身下马,虎大威的人朗声禀报:“启禀抚台!南坡贼寇大举南下进攻我军阵线!约有三四万敌寇猛攻我阵!虎大人特命属下呈报,北坡可放心进攻!”
“什么!?”
“流寇大举进攻!?”
卢象升、李重镇与祖宽亦是一惊,迅速将目光投向自家派去的骑兵副官。
三人皆困惑不解,流寇猬集康宁坪,修筑大量工事,分明是打定主意要将此地变为绞肉机,凭借防御工事消耗官军有生力量,怎会自废武功,主动下山进攻?
虎大威的传令兵高声回道:“川东游击营炮火猛烈,已将流寇南坡防线轰为齑粉!贼寇久久单方面伤亡,死伤惨重,无法再据险而守,故而只得主动出击!”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陈奇瑜麾下那么多营兵,于西坡也只能对据守上坡的流寇进行佯攻,这川东游击营究竟配备了多少火炮?
李重镇与祖宽扭头见自家副官亦点头确认,方才明白虎大威为何要让他们的骑兵副官一同前来传信,实为增添消息可信之意。
“川东游击营的炮轰?”
卢象升闻言心生疑惑,转头问李重镇:“川东游击营有许多大炮?”
李重镇会议思索片刻,回道:“回抚台,末将没瞧见大炮,只见过他们有些小炮,比虎蹲炮略大,但远不及红夷大炮。”
卢象升蹙眉思索,终不得其解,索性暂且放下。眼下流寇南坡、西坡皆受牵制,正是北坡突袭的绝佳时机。
他当即命令传令兵:“即刻回话虎参将、杨游击,北坡我军即刻攀岩突击!命他二人务必稳住阵线,坚持到底!待我部直插敌后,尔等南坡压力自然顷刻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