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因用力微微泛青,专注于校准攻城弩扳机。
他没有抬头,只低声吩咐身旁传令兵:“把东翼第三哨的调令重写,用炭笔,别用墨——湿气会让字迹糊开。”
我站在门口未进。他知道我在。
“你的人昨晚盯住第五巷了?”他忽然问。
“盯住了。”我说,“铁门没动,但门缝下的灰被扫过一次。”
他终于抬头,眼神锐利如刚淬火的刀锋。“不是风。”他说,“是脚。有人从里面出来过。”
他站起身,铠甲发出轻微摩擦声,不同于翁斯坦冲锋时铠甲的轰鸣,更似一种沉稳的韵律。
他展开一张羊皮图,手指划过几处标记点,停在灰烬林北坡。“这里,兵力太薄。”他声音不高,却让角落里的书记官停下笔,“若叛军真有内应,必从此处突围。”
我没有接话。他不需要答案,只需要确认。
亚尔特留斯在城南粮仓。那里原本堆放着冬储麦,如今只剩空袋摞成墙。他蹲在地上,用匕首挑开一袋残余谷粒,捻起一撮嗅了嗅,眉头皱得比昨夜葛温更深。
“霉味。”他说,“不是雨水渗进来,是有人故意泼了水。”
他站起身,没有葛温那般注重仪表,尽显战场老兵的质朴。“我已经派人在各坊口设粥棚,先稳住百姓。”他边说边走向另一堆麻袋,“可粮食撑不过五天。若战事拖长,恐慌会比火蔓延得更快。”
他翻出一只小木箱,打开,里面是几块干瘪的根茎类食物——平民在饥荒时才会挖来充饥的东西。“这不是从我们仓库流出去的。”他说,“是从外面带进来的。说明有人已经开始囤积物资。”
他合上箱子,目光落在我腰间剑柄上残留的血迹。“你昨夜割伤的人,还活着吗?”
“不知道。”我说,“我不关心。”
他点头,没再多问。他知道我不撒谎,也不多言。
回到情报站时,晨雾刚散。这里是废弃的织布坊,横梁上还挂着几缕褪色亚麻。我的人正在修复一处被烧毁的暗格,那是上月叛乱者纵火留下的痕迹。烟熏过的木板尚未完全替换,新旧交界处露出一道参差的缝隙,像一张半闭的嘴。
“老节点不能用了。”一名探子低声汇报,“我们试过三次传信,都没回应。可能是叛军安插了人。”
我蹲下身,手指抚过那道焦黑裂痕。温度早已散尽,但指尖仍能感到木质纤维断裂后的粗糙质感。这不是简单的破坏,是警告——告诉所有试图重建联系的人:你们的路,已被截断。
我让人取来新制的蜡丸,内藏改良后的暗语表。这次不用数字,改用节气与时辰组合,辅以特定颜色的墨水标记。若对方真能破解,那他们不仅懂文字,还得懂神国历法与染料配比。
“今晚开始启用。”我说,“旧方式全部停用。”
探子点头离去。我独自留在织坊中央,听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那是翁斯坦的人在演练冲锋阵型,蹄声整齐得如同心跳。可我知道,真正的战斗不在战场上,而在人心之间。
午后,葛温召见众人。
议事厅比昨夜明亮许多,阳光透过高窗洒在石地上,映出几道细长的尘影。他坐在原位,袍角整齐束起,权杖横放膝上,初火结晶在光线下不再跳动,而是凝成一片冰冷的金色。
“戈夫说北坡兵力不足。”他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是。”戈夫答,“若强行抽调,西侧高地将空虚。”
“那就不动西侧。”葛温说,“把东部主攻部队削减三百人,补给北坡。”
威尔斯坐在角落,闻言微微抬眼。他没说话,但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短剑柄上的纹路——那是鹰首图案,与我在黑市见过的银戒如出一辙。
“有人反对?”葛温看向另一侧。
一名年长将领起身:“削减兵力会影响佯攻效果。叛军若识破,主攻将成送死。”
“那就让他们识破。”葛温淡淡道,“我要他们以为我们慌了。”
空气骤然紧绷。这不是战术,是诱饵。
“物资呢?”他转向亚尔特留斯。
“勉强够三天。”亚尔特留斯答,“若战事延长,只能靠临时征调。”
“征调?”另一名将领冷笑,“百姓刚经历叛乱威胁,再强征粮草,怕是要激起民变。”
葛温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最后落在哈维尔身上。
“你的人,还能撑多久?”
我站起身:“情报网正在修复。新暗语今日启用,但……”我顿了顿,“有暗语的地方,就有被破译的可能。”
他点头,像是早已预料。
“那就准备两手。”他说,“一手明棋,一手暗子。谁若在这时候动摇,便是敌人。”
散会时,阳光已偏西。我走出议事厅,剑柄上的血迹已被擦拭干净,但指腹仍能触到一丝黏腻——那是昨夜残留的汗与血混合后的干涸感。
我握紧剑柄,步伐未停。
剑不会落地。 至少现在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