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掠过南线指挥所的檐角,将未燃尽的灰烬卷入半空。我踏入帐中时,案前诸将垂首肃立,无人敢抬眼。昨夜审讯之后,营中已有流言——火会蚀,王将老。这些话如锈蚀的钉,悄然嵌入军心。
我未言语,只将一枚初火残片置于案上。它黯淡无光,表面覆着一层薄灰,像是久未呼吸的死物。帐内烛火忽明忽暗,仿佛惧怕它的存在。我伸手覆于其上,掌心触到那微弱的温热,低声道:“火不言,王代其言。”
刹那间,残片轻颤,一道幽金火光自裂隙中渗出,映照四壁。诸将肩甲上的纹章随之微亮,似被唤醒。那光芒不过一瞬,却足以镇住帐中浮动的疑云。我收回手,火光隐没,只余掌心一道细痕,如蛛网般蔓延开来——未曾流血,却有灼意渗入骨髓。
“传令诺顿与莱恩,”我开口,声如铁石,“双钳合围,限三刻打通南北烽燧。我要看见两道火光,在谷心交汇。”
传令兵领命而出,帐帘掀动,风沙扑入。我立于地图之前,目光落在小隆德核心谷地的标记上。那里曾是古祭所的旧址,岩层之下埋着断裂的锁链与失传的符文。如今,叛军残部退守其中,如同困兽蜷于巢穴深处。他们点燃黑焰,妄图以古龙残咒撼动地脉。可他们忘了,真正的火焰,从不咆哮。
南线,诺顿已率部逼近谷口。
他亲执一面缴获的青铜盾,立于前军阵列最前。叛军在隘道两侧堆叠滚石,沟壑间布满火油槽,只待我军深入便引燃陷阱。先锋队已陷火阵,退路被断,浓烟如黑蛇缠绕山脊。
诺顿未退。他取出那座青铜共鸣器,齿轮咬合,旋钮轻转。器物发出一阵低频震鸣,频率与叛军号令完全相反。刹那间,敌阵指挥失序,滚石提前崩落,砸入己方防线。烟尘腾起,叛军阵脚大乱。
“攀高,射火箭!”他一声令下。
弓手翻越侧崖,箭矢裹着火油射向枯藤密布的岩壁。烈焰顺藤蔓攀爬,引燃整片斜坡。热浪翻滚,岩层受热不均,轰然塌陷。滚石如雨砸下,反将叛军退路封死。尘烟散去,岩壁裸露出一道刻痕——形如断裂锁链,深嵌石中,边缘泛着暗红锈迹,仿佛曾有活物在其中蠕动。
北线,莱恩已率轻骑完成穿插。
他立于山脊高处,望见南线烽火冲天而起,知诺顿已破障。他未下令强攻,反而命骑兵在外圈扬尘奔袭,马蹄踏起沙幕,仿若千军压境。谷心祭坛处,叛军首领立于黑焰之中,双手高举,口中吟诵古语。地脉微震,石板缝隙渗出黑烟。
“逼他提前施咒。”莱恩冷声道。
果然,敌首感知大军逼近,骤然加速仪式。黑焰腾空而起,化作扭曲人形,环绕祭坛旋转。就在此时,戈夫旧部依令掷出特制石瓮——瓮身刻有初火符文,内盛灰烬与铁砂。数十瓮齐落,砸于祭坛四周,轰然爆裂。灰烬如雾扩散,与黑焰相触,发出刺耳嘶鸣。那火焰剧烈扭曲,终如残烛般熄灭。
祭坛石板短暂浮现文字,漆黑如墨:“王座之下,皆为灰烬。”
风掠过空谷,仿若低语复述。无人目睹,唯有沙粒在石面轻轻跳动,像是回应某种沉睡的契约。
我登临了望塔时,风势更烈。
这座塔由戈夫督造,立于南线最高处,可俯瞰整个战场。塔身以黑岩砌成,每级台阶皆刻有阵亡者之名。我拾级而上,铁靴踏在石面,回声沉闷如鼓。塔顶烽台,传令兵手持火把,却迟迟未点燃烽火——风沙遮蔽视线,南北烽燧尚未相望。
我摘下王冠。
初火结晶在昏光中泛着冷金,我将其贴近火盆。刹那间,火苗自结晶边缘燃起,顺着导焰槽蔓延,轰然冲天。烈焰穿透沙幕,直指苍穹。南线烽火亮起,片刻之后,北方天际亦升起一道火光。两道光柱在风沙中交汇,映照出谷地中央那片死寂的祭坛。
“全军静默推进。”我下令。
不鸣号,不呐喊。唯有铁甲摩擦之声,如潮水般自四面压向谷心。盾阵如墙,长枪如林,脚步整齐划一,碾过焦土与碎石。叛军残部蜷缩于祭坛周围,抬头望见这无声的铁壁,有人开始丢下武器,有人跪地颤抖,更多人只是呆立原地,仿佛等待某种注定的终结。
我立于塔顶,目光扫过战场。
风掀动我的长袍,金焰纹路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眼角不知何时泛起一丝细颤,极轻,却真实存在。我未抬手抚压,只是凝视那交汇的烽火,直到它映入瞳底,化作一点不灭的光。
塔下,一名传令兵忽然抬头,嘴唇微动,似要禀报什么。
他的影子被火光拉长,投在石阶上,恰好覆住一行刻字——那是昨夜新增的名字,尚未上漆,刀痕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