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底部的敲击声再度响起,短,长,如某种节律。我未动,只将指尖轻抵罐壁。那震动并非来自内部灰烬,而是自铜底透出,仿佛井下之物正以同样的频率叩击大地的骨髓。
哈维尔立于阶下,手按盾柄,目光未移开陶罐。静火帷尚覆其上,金粉已止流动,但帷布边缘的微光仍未消散,像一道未愈的裂口。
“召亚尔特留斯。”我说。
他领命而去。殿内寂静,唯余帷布边缘那道微光在缓慢脉动,如同呼吸。我将青铜匣置于案首,焦鳞与黑片并列,匣底铜面残留的灼痕仍清晰可辨,环纹三层,与井壁所刻分毫不差。昨夜密探取回的灰烬尚有温度残留,其触感宛如深埋冻土之下的暗流,轻微跳动。
片刻后,亚尔特留斯入殿。他未着战甲,仅披深灰长袍,袖口绣有古文残迹。他低头行礼,目光却已落在陶罐之上。
“你已知其异。”我说。
“火不燃,影逆动,叩石成音。”他低声道,“此非符咒,乃封印。”
我未应。他走近案前,哈维尔侧身让路,手始终未离盾柄。亚尔特留斯取出一卷羊皮,摊于案上,其上绘有断裂的环形纹路,旁注古龙语残字,笔迹斑驳,似经火焚后重描。
随着对这符文奥秘的深入探寻,我突然想起北境百井封禁令中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北境百井封禁令中,有一条禁令未载于正史:‘凡言龙名者,斩。’当时诸将不解,今观此符,方知其因——并非惧龙,而是惧知龙未死。”
我闭目。记忆深处浮现北境雪原,百井封顶,霜纹如爪,自井口蔓延至十里之外。那时我们以为龙魂已散,只余地脉余震。如今看来,那并非余震,而是呼吸。
“非谎言。”我睁眼,“乃掩埋。若当时宣告龙未死,人心必乱。恐惧比龙更致命。”
亚尔特留斯低头:“您说得是。”
“此符可破?”
“非力可破。”他摇头,“三环缚龙印本为神族与古龙之战后期所创,以三重循环咒文锁闭龙魂,耗时百年方成。今井壁之符虽残缺,但结构完整,且已有祭品注入,若强行破坏,恐引发反噬——龙魂未灭,反被激醒。”
“那便不破。”我说,“只封。”
他抬眼。
“静火帷可抑其活性,铅镞可阻其外延。”我指向陶罐,“今夜再取井壁黑泥,混以初火残烬,撒于符文之外三尺,画逆环。若符文试图扩张,必先吞噬逆环,此可延缓其复苏。”
亚尔特留斯点头:“此法可行。另需设地听阵,二十四时监听井底震频。若心跳节奏加快,即示其苏醒在即。”
“准。”我转向哈维尔,“东岭情报仅限你我、亚尔特留斯、翁斯坦四人知晓。军中不得提‘龙’字,不得议枯井异状。若有泄露,依叛国论处。”
哈维尔肃然领命。
“另。”我顿了顿,“传威尔斯。”
片刻后,威尔斯入殿。他步伐沉稳,黑袍未染尘,银甲泛冷光,仿佛刚自战场归来,而非守于后营。
“听闻井中有异。”他行礼,声音平静,“特来请命。”
“你已知?”我问。
“东岭哨卒换岗记录异常,静火帷调用过量,地听者三日未归。”他抬眼,“非战事,即邪祟。而能令神主亲召将领者,必非常物。”
我未否认。
“若为古龙余迹,”他缓声道,“则非神国一族可独抗。古龙之灾,曾覆十族。今若复苏,诸族皆危。”
“神国不求外援。”我说。
“非求。”他纠正,“是联。可遣非官方信使,持密符赴各族边境,仅言‘北境井动,霜纹再现’,不必明说龙事。若其智者识得此兆,自会回应。”
我未语。此议险极。若外族误判为神国虚弱,恐生觊觎;若密符落入敌手,更将引祸上门。
但若古龙真醒,单凭神国之力,未必能再封百井。
“暂不遣使。”我说,“先设逆环,监其动静。若井底震频持续加快,再议联族之事。”
威尔斯低头:“您英明。”
他退下时,袍角微动,似有物自袖中滑落,又被迅速收回。我未言,只注视案上羊皮卷。亚尔特留斯正以炭笔描摹井壁符文,笔尖划过三层环纹,忽在第三环外侧,多画一道斜裂。
“此为何?”我问。
他一怔,随即掩去:“笔误。”
我未再问。哈维尔已命人取来静火帷,覆于陶罐之上。金粉静止,帷布边缘的裂光缓缓收缩。
“明日子时前,逆环必须成。”我说,“地听阵设于东岭西侧,距枯井八十步,不得更近。”
亚尔特留斯收卷:“遵命。”
殿内渐空,唯余陶罐静置案首,静火帷如死布覆其上。我伸手,指尖轻触帷布边缘。
那道裂光,仍在脉动。
短,长。
如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