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诗涵那声听不出情绪的「是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浩心头持续漾开不安的涟漪。整个周六晚上，即便和陈静萱一起吃着简单的阳春面，看着电视里吵闹的综艺，那份隐忧也始终挥之不去。他几次拿起手机，想再发点什么解释一下，或者干脆问个明白，但最终都放弃了。在夏诗涵那种绝对的气场面前，任何解释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而追问，更像是一种露怯。
陈静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但她很聪明地没有点破，只是比平时更加安静，偶尔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感激，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知道，浩哥为了她拒绝了什么，而那个“冰璃姐”，恐怕不会就这么算了。
这种预感在周日早上变成了现实。
林浩是被手机连续的震动吵醒的。不是电话，是微信消息。他睡眼惺忪地拿起来一看，发信人赫然是【冰璃】。
第一条是一张图片，点开，是一份打印出来的、盖着某官方机构印章的文件的局部照片，上面模糊能看到“停留签注”、“延期事由审核”等关键词。照片拍摄角度巧妙，既展示了文件的真实性，又隐去了具体个人信息。
第二条是文字：「看来你们自己‘想办法’的效率，似乎并不理想。这类申请的审核周期和驳回率，想必你也清楚。」
第三条：「中午十二点，云顶阁，靠窗三号位。这是最后的机会，为你自己，也为你那位朋友考虑。」
没有威胁，没有愤怒，只有冷静的陈述和摆在眼前的事实。她甚至没有给林浩再次拒绝的余地，直接将“最后的机会”和“审核周期、驳回率”这些冰冷的现实砸了过来。
林浩看着手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血液都仿佛凝固。她是怎么拿到这种内部文件的？虽然关键信息被隐去，但那印章和格式不似作假。她是在告诉他，她不仅有能力帮忙，也有能力……让事情变得更难？或者，这仅仅是一种展示实力的方式？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无法再像昨晚那样，凭着冲动和对陈静萱的心疼轻易说出“不去”了。签证问题不是儿戏，它关乎陈静萱能否合法停留，关乎他们刚刚确认心意的关系能否有一个稳定的基础。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社恐和那点可怜的自尊，就拿静萱的未来去赌气。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无形丝线缠绕的飞虫，无论怎么挣扎，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着，回了一个字：「好。」
发送成功后，他颓然放下手机，将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了一声压抑的、近乎呻吟的叹息。
起床，洗漱。陈静萱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牛奶燕麦粥和煎蛋。她看着林浩明显不佳的脸色，担忧地问：“浩哥，你没事吧？脸色好差。”
“……没事，可能没睡好。”林浩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喝着粥，味同嚼蜡。
他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告诉她，他改变了主意，他要去见夏诗涵了。他害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害怕破坏此刻餐桌上这来之不易的平静。他只能像个懦夫一样，选择隐瞒。
“我……上午要出去一趟。”他含糊地说，“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
“哦，好。”陈静萱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把煎蛋往他面前推了推，“那你要记得吃午饭哦。”
她的体贴和信任，像鞭子一样抽在林浩的心上，让他充满了负罪感。
上午十一点，林浩站在自己那狭小的衣柜前，犯了难。他所有的衣服，不是卫衣就是t恤，再不然就是程序员标配的格子衫，连一件稍微正式点的外套都没有。最后，他只能硬着头皮，换上了那件陈静萱给他买的、他一次都没穿过的潮牌t恤，外面套了件唯一的、洗得还算干净的深色牛仔外套，下身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牛仔裤和运动鞋。
看着镜子里那个与“云顶阁”三个字格格不入的自己，林浩苦笑了一下。算了，就这样吧。
他打车前往市中心那栋着名的摩天大楼，“云顶阁”就在顶层。电梯匀速上升，透过观光玻璃，整个h市的景色逐渐铺陈开来，繁华尽收眼底。林浩却只觉得眩晕，手心不断冒汗。
电梯门打开，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在空气中，脚下是柔软厚重的地毯，灯光设计得极有层次感，营造出静谧而奢华的氛围。穿着得体制服的服务生微笑着迎上来，确认了他的预约后，彬彬有礼地将他引向靠窗的位置。
夏诗涵已经到了。
她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身上勾勒出优雅的光晕。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色西装套裙，颈间戴着一条设计简约却熠熠生辉的钻石项链，长发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她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精致冷冽，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仿佛她本就是这幅奢华画卷的一部分。
服务生为林浩拉开椅子。他僵硬地坐下，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宫殿的乞丐，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甚至能感觉到周围几桌客人投来的、带着些许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夏诗涵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林浩，在他那件与场合极不相称的t恤上停留了半秒，没有任何评价，只是淡淡开口：“来了。”
“嗯。”林浩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
服务生递上菜单。那菜单是皮质封面的，厚重得像本书，里面是烫金的中英文，配着精致的图片。林浩翻开，看着那些花哨的菜名和后面令人咋舌的价格，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点什么。
“这里的法式油封鸭和黑松露意面不错，前菜可以试试鱼子酱配薄饼。”夏诗涵合上自己根本没看的菜单，对服务生流利地报出几个菜名，然后又看向林浩，“你需要看看酒单吗？或者来点果汁？”
“不，不用了，水就行。”林浩连忙摆手，感觉自己像个土包子。
点完餐，服务生离开。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窗外浩瀚的城市景观。
“看来，你最终还是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夏诗涵端起面前的水杯，轻轻晃了晃，目光透过杯沿看向林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林浩没有接话，他不想讨论这个“选择”是否明智。
夏诗涵也不在意，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清冷的眸子直视着林浩：“林浩，我很欣赏你的技术天赋。但在这个世界，天赋需要合适的土壤和资源才能茁壮成长。你窝在那个小公司，做着重复性的工作，是在浪费你的潜力。”
她的话语直接而尖锐，像一把手术刀，剖开林浩一直试图忽略的现实。
“你的那个App构想，很有前瞻性。但在你手里，它可能永远只是一个构想。你需要团队，需要资金，需要人脉，需要顶尖的推广渠道。而这些，”她微微摊手，动作优雅，却带着无形的傲慢，“我都可以给你。”
林浩握紧了放在桌下的手，指节泛白。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这种被人居高临下评判和“施舍”的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
“至于你那位朋友，”夏诗涵话锋一转，回到了签证问题上，“旅游签注延期，理由需要充分，审核严格。以她目前‘无固定职业、无稳定收入来源、无明确行程规划’的情况，被驳回的概率超过八成。除非，有足够份量的担保，或者……转换为其他类型的签证，比如，人才引进，或者投资。”
她顿了顿，看着林浩骤然变化的脸色，语气依旧平淡：“这些，同样不是你现在的能力可以解决的。”
餐点陆续送了上来。摆盘精致得像艺术品。但林浩看着眼前的美食，却毫无食欲。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放在展示柜里的商品，所有的弱点、所有的窘迫，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整顿饭，几乎都是夏诗涵在说。她谈论着最新的科技趋势，某个海外并购案，或者某位知名艺术家的私人画展，语气平淡，却处处彰显着她所处的圈层和拥有的资源。林浩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被问到，才勉强挤出一两个词。他感觉自己与这里的一切，包括对面这个光芒四射的女人，都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如坐针毡，只盼着这顿煎熬的午餐快点结束。
“所以，”用餐接近尾声，夏诗涵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无可挑剔，“我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我可以投资你的App项目，组建最好的团队，也可以帮你解决你朋友的身份问题。作为回报，我需要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以及……你未来的时间，专注于这个项目。”
她终于亮出了底牌。不仅仅是投资，更是掌控。以及，一个看似顺带，实则可能是核心条件的——解决陈静萱的签证。
林浩抬起头，看向夏诗涵。她的眼神平静而笃定，仿佛早已料定他无法拒绝。
是的，他需要资源，静萱需要合法的身份。而夏诗涵，似乎能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
可是，代价呢？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边是充满诱惑却可能失去自主的未来，一边是布满荆棘却保有尊严的现在。
他，该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