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夜色中平稳前行，收音机里流淌着轻柔的钢琴曲，与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都市霓虹形成鲜明对比。林浩的身体依旧因为陈静萱的倚靠而显得有些僵硬，肩膀处传来的温热和重量感异常清晰，仿佛透过衣料直接烙印在皮肤上，让他心跳失序，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他能闻到女孩发丝间淡淡的香气，是某种花果味的洗发水，清新又甜美，与他这个程序员常用的、只有基本清洁功能的洗发水截然不同。这香气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腔，搅乱着他本就因为方才休息室里的“三方会谈”而一团乱麻的思绪。
陈静萱似乎真的累了，靠着他一动不动，呼吸均匀轻浅。但林浩能感觉到，她抓着他衣角的手指微微蜷缩着，透露出她并未睡着，内心也并不平静。
他在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夏诗涵那句“安保和场地还满意吗”，以及赵晓薇那恰到好处递过来的文件夹。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懊恼涌上心头。他讨厌这种被无形大手推着走的感觉，讨厌因为自己的“没来得及说”而让陈静萱感到不安和委屈，更讨厌自己在这种复杂人际局面下笨拙又无能的应对。
他就是一个普通程序员，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写写代码，打打游戏，过点简单安静的小日子。为什么现在会陷入这种堪比宫斗剧的复杂局面？
“……浩哥。”靠在他肩上的人突然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慵懒和沙哑，台湾腔软软的，敲打着他的耳膜。
“嗯？”林浩立刻应声，身体下意识地又绷紧了一点。
“夏诗涵说的合约风险……是不是很麻烦？”陈静萱没有抬头，依旧维持着靠在他肩上的姿势，声音闷闷的，“还有晓薇姐说的法务部同事……我们是不是应该多问问？”
她的问题将林浩从自怨自艾中拉回了现实。是啊，比起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际关系，眼前更迫切的是签证和直播合约的问题。这是关乎她能否留下来的现实难题。
林浩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可靠一些：“合约我仔细看过了，确实有些条款比较模糊，尤其是时长和违约金部分，限制很大。夏诗涵……她说的没错，这份初始合约对主播的保护很少。”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赵姐那边的好意……可以先记下，但公司法务主要处理商业合同，和艺人合约可能不太一样，而且麻烦别人也不太好。”
他潜意识里并不想过多地依赖赵晓薇，那种温和的、不着痕迹的关心，同样会让他感到压力和有负担。
“哦……”陈静萱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夏诗涵的律师团队呢？她说会发评估给我们。”
提到这个，林浩的心情更复杂了。接受夏诗涵的帮助，无异于饮鸩止渴。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份由她律师团队出具的评估报告会有多专业、多详尽，但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更深层次的“人情债”和某种无形的控制。
“她的帮助……代价可能更大。”林浩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抗拒和一丝疲惫，“我不想我们以后做什么决定，都要先考虑她的态度。”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陈静萱的心坎里。她终于抬起头，离开了林浩的肩膀，坐直了身体，转头看向他。车厢内光线昏暗，但她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认同和一点点如释重负。
“我也不想！”她用力点头，语气带着点小倔强，“我们自己的事情，当然要我们自己决定啊！靠她帮忙，感觉以後说话都不硬气了吼！”
看着她鼓起腮帮子、一副要争取主权的小模样，林浩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些许。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是站在同一阵线的。
“嗯。”他点点头，“所以，合约的事情，我们得自己多上心。我可以再上网查查资料，看看有没有标准的主播合约范本可以做对比，或者……看看有没有其他口碑好一点的平台或经纪公司。”他想起了赵晓薇之前隐约提过的她表姐那边的文化交流项目，但那个需要时间，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他此刻也不想再提起赵晓薇。
“好！我都听浩哥的！”陈静萱立刻表示支持，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仿佛刚才的低落和委屈都被晚风吹散了。她重新靠回座椅靠背，但这次没有倚着林浩，只是挨得很近。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但气氛已经缓和了许多。出租车转了个弯，驶入了他们居住的小区附近那条相对安静的街道。
“浩哥，”陈静萱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突然又开口，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觉得……晓薇姐人怎麽样？”
来了！林浩心里咯噔一下，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他就知道这个问题躲不过去！
“晓薇？她……她人挺好的啊。”他干巴巴地回答，典型的直男式敷衍，“工作认真，待人温和，乐于助人……”他绞尽脑汁地想找出一些客观的、不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的评价词。
“哦……是喔。”陈静萱拖长了语调，大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斜睨着他，“那她为什麽对你这麽好？还特意给你送文件到活动现场？普通同事关系……会这样吗？”
她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直指核心。
林浩感觉额头又开始冒汗了。“可能……可能就是顺路吧？而且王经理催得急……”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苍白得可笑，声音越来越小。
“是——吗——”陈静萱拉长了声音，明显不信，但看着林浩那副窘迫得快要缩起来的样子，她心里那点酸溜溜的醋意反而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和一点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她的浩哥，在感情方面真是迟钝得可爱，也老实得让人不忍心再逼问。
“好啦，不逗你啦。”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胳膊，“反正浩哥你记住哦，你现在可是名草有主的人啦，不可以随便接受别的女生的好意，知道吗？”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带着玩笑的语气，但眼神里却透着认真的意味。
林浩被她这直白的话闹了个大红脸，幸好车里暗看不真切。名草有主？他们……他们这算是在一起了吗？好像也没有明确说过……但同居都同居了，彼此的心意似乎也心照不宣……他的大脑又开始陷入一团乱麻的纠结中，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出租车终于稳稳地停在了他们租住的公寓楼下。
付钱下车，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来，让人精神一振。回到熟悉的环境，林浩才感觉自己真正活了过来，那种在陌生环境和复杂人际中产生的窒息感逐渐消退。
两人并肩走进楼道，坐上老旧的电梯。狭小的电梯空间里，气氛似乎又变得有些微妙。陈静萱偷偷瞄着林浩依旧有些紧绷的侧脸，想到他刚才在车上那副笨拙又真诚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软软的。
“浩哥，”电梯叮一声到达楼层，门缓缓打开时，陈静萱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他，很认真地说，“今天谢谢你。”
林浩一愣：“谢我什么？”
“谢谢你来陪我参加水友赛，谢谢你在台下一直看着我，也谢谢你……”她顿了顿，脸上飞起两抹红晕，声音也低了下去，“谢谢你刚才在车上让我靠着。”
说完，不等林浩反应，她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转身掏出钥匙，打开房门钻了进去，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发香和站在门口兀自心跳加速的林浩。
林浩呆立在门口好几秒，才机械地跟着走进屋。屋内熟悉的、带着一点点外卖和洗衣粉混合气息的空气，让他彻底放松下来。
陈静萱已经踢掉了鞋子，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一边嚷嚷着“好累好累，脚好酸”，一边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林浩。
“要不要……打两把游戏放松一下？”林浩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提议道。对于他来说，王者峡谷是逃避现实烦恼、重建内心秩序的最佳避风港。
“好啊好啊！”陈静萱立刻响应，眼睛一亮，之前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今天都没怎麽好好玩，光顾着打表演赛和应付……呃，没什麽。我们快上线，看看能不能撞到有意思的对手！”
她及时刹住了车，没有提起休息室里的不愉快，显然也想把那些烦心事暂时抛在脑后。
两人各自窝在沙发和懒人椅上，熟练地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图标。登录游戏，组队邀请，进入房间。
“我玩打野！”陈静萱秒选了自己的本命位置，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活力。
“那我对抗路。”林浩也选定了自己的位置。不需要过多交流，长期的默契让他们迅速做好了分工。
游戏开始，熟悉的背景音乐和战场音效响起，仿佛瞬间将两人拉入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没有签证的烦恼，没有复杂的合约，没有令人头疼的夏诗涵和赵晓薇，只有彼此信任的队友和需要共同击败的敌人。
陈静萱的镜在野区穿梭，身影灵动，刷野速度极快；林浩的花木兰在对抗路沉稳对线，细节拉满，寻找单杀机会。他们通过小地图的信号和偶尔简短的语音交流着信息。
“浩哥，对面中野可能去上了。”
“收到，我塔下清线。”
“我反掉他们红了，过来蹲一波中路。”
“来了。”
这种心照不宣的配合和绝对的信赖，是他们在无数个日夜双排中磨合出来的，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节奏和世界。在游戏的虚拟战场上，林浩不再是那个笨拙的社恐，而是沉稳可靠的边路大将；陈静萱也不再是那个会因为现实烦恼而委屈不安的女孩，她是叱咤风云、carry全场的野王。
几局游戏下来，有输有赢，但两人之间的那点因为现实而产生的微小隔阂，似乎在激烈的战斗和默契的配合中悄然弥合了。当最后一把以陈静萱的露娜一波天秀操作，月下无限连收割三杀，带领队伍一波推掉敌方水晶结束时，她兴奋地从懒人椅上跳了起来。
“啊啊啊！浩哥你看见没有！我刚才那波操作！是不是超帅！”
“嗯，很帅。”林浩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心底一片柔软。或许，外面的世界再纷扰复杂，只要回到这个小小的空间，能和身边的人一起打打游戏，就足够了。
时间不知不觉已近午夜。
“不早啦，该洗澡睡觉了，明天还要研究合约呢。”陈静萱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美好的曲线在居家服下展露无遗。
林浩立刻移开视线，耳根微热：“嗯，你先去洗吧。”
“好喔。”陈静萱哼着不知名的歌，抱着睡衣走进了浴室。
很快，浴室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林浩坐在客厅的地铺上，听着水声，看着手机上夏诗涵之前发来的、关于平台初步合约的冷冰冰的pdF文件，再想到赵晓薇那个意味深长的文件夹，刚刚因为游戏而平静下来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知道，短暂的安宁只是假象。合约的问题亟待解决，签证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夏诗涵和赵晓薇，就像悬在他和陈静萱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再次落下。
他叹了口气，点开浏览器，开始搜索“主播签约注意事项”和“经纪合约常见陷阱”。无论如何，他得先靠自己，为他和静萱的未来，寻找到一条尽可能稳妥的出路。
浴室的水声停了，穿着卡通睡衣、带着一身水汽和沐浴露香味的陈静萱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浩哥，我洗好咯，你去吧。”
“好。”
林浩收起手机，拿起自己的换洗衣物，走向浴室。在经过陈静萱身边时，他听到她小声说：“浩哥，别太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他脚步顿了顿，心里一暖，点了点头：“嗯。”
或许前路艰难，但只要身边这个人还在，他就还有勇气去面对。只是，他那可怜的社恐灵魂，到底还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煎熬呢？而下一个考验，又会以何种形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