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人凤带来的消息——锁定日谍“黄雀”真身为军政部机要局副处长张明远——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两人心头。毛人凤眼中闪烁着捕猎前的兴奋光芒，提议立即收网抓人，人赃并获，在他看来，这无疑是泼天的大功一件。
然而，楚云飞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没有立即附和，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在雨中踱步，最终提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甚至堪称冒险的计划——不抓，反而要“喂”。
“放长线……钓大鱼？”毛人凤重复着楚云飞的话，眼中的兴奋稍稍褪去，换上了惊疑和审视的神色。他紧紧盯着楚云飞，试图从这位前线将领平静的面容下，看出他真正的意图。“楚团长，你的意思是……利用张明远，传递假情报？”
“正是！”楚云飞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如刀，“毛主任，抓住一个张明远，固然可以砍掉日军一只耳朵，缴获一部电台。但然后呢？‘黄雀’组织必然闻风而逃，蛰伏更深，我们不过是打赢了一场战术战斗，却可能输掉了整个战略机遇！日军很快就会启用新的情报渠道，我们依旧被动挨打！”
他走到桌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张明远的档案上，语气愈发沉静却充满力量：“但现在不同了！我们知道这只‘黄雀’是谁，他在哪儿，他相信自己的隐蔽是安全的。这就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可以让他变成我们的传声筒，让他把我们需要让日本人知道的消息，‘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毛人凤眉头紧锁，显然在快速权衡利弊：“楚团长，此计虽妙，但风险极大！假情报的编造需天衣无缝，投放需精准自然，稍有不慎，被对方识破，非但不能惑敌，反而会暴露我们已经掌握‘黄雀’的事实，甚至可能被对方将计就计，后果不堪设想！再者，如何确保假情报能通过张明远安全送出，而不被其怀疑？期间若其继续传递真情报，造成的损失谁承担？”
“风险自然有，但收益更大！”楚云飞迎上毛人凤质疑的目光，语气充满自信，“至于真假难辨，这正是关键所在！假情报，必须九分真，一分假，甚至九分半真，半分假！要基于真实的军事部署、部队调动、物资调配来编造，只是在关键的时间、地点、规模或意图上做细微而致命的扭曲！要让日军的参谋部门拿到情报后，经过分析，得出一个看似合理却完全错误的结论！”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抛出更具诱惑力的设想：“毛主任，你想想，如果我们能通过张明远这条线，让日军相信我军主力将在甲地发动反攻，从而将其精锐调离乙地，而我军实际却在乙地集结……或者，让日军误判我军的物资储备和进攻时间表，从而做出错误的防御部署……这岂不是比单纯消灭一个间谍，价值高出千百倍？！这等于我们在日军大本营的决策桌上，安插了一个为我们说话的‘自己人’！”
这番话，如同在毛人凤面前展开了一幅波澜壮阔的战略欺骗画卷。他作为军统巨头，自然深知情报战的最高境界就是操纵对手的认知。楚云飞的提议，正是直指这一核心。其潜在的巨大军事和政治收益，让他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若能成功，这将是军统历史上最漂亮的反间谍战役之一，他毛人凤的名字将载入史册！
但老牌特务的谨慎让他没有立刻表态，他沉吟道：“楚团长所言，确实诱人。但具体如何操作？这张明远精明似鬼，如何让他毫不怀疑地吞下饵料？”
楚云飞成竹在胸，显然已深思熟虑：“此事需周密策划。第一，假情报的编造，必须由最高层授权，知情人严格限制，内容需经得起推敲。第二，投放方式要自然，不能直接‘送’到他手上。可以通过他正常能接触到的文件流转环节，‘无意’中让他看到或听到关键信息片段，或者利用他身边已被我们掌握、但他自己不知情的‘关系’，进行‘无意’的泄密。第三，我们要严密监控他的反应和发报行为，确保情报按我们设计的方式送出。同时，对他传递的其他真情报，我们可以选择性地、在不引起其怀疑的前提下，进行干扰或延迟，将损失降到最低。”
他最后加重语气：“此事成败关键，在于‘自然’二字。我们要让张明远觉得，是他凭借自己的能力和渠道，千辛万苦搞到了绝密情报，而不是我们喂给他的。只有这样，日本人才会深信不疑！”
毛人凤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几步，雨声敲打窗户，衬得室内格外寂静。他脑中飞速计算着利弊：楚云飞的计划风险极高，但一旦成功，收益无可估量，不仅能重创日军，更能极大提升军统的地位。而即使失败，主要责任也可由提出计划的楚云飞分担……这笔买卖，似乎做得过。
他终于停下脚步，看向楚云飞，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楚团长高见！此计若成，当为抗战立下不世之功！毛某认为，可行！我立即密报戴局长和上峰，陈明利害，请求授权！在此期间，请楚团长详细谋划假情报内容及投放方案。对张明远的监控，我会加派人手，确保万无一失，但绝不打草惊蛇！”
“好！”楚云飞重重颔首，他知道，第一步已经成功。将军统这头猛虎的视线，从简单的抓捕引向了更复杂的战略欺骗，不仅暂时保住了“黄雀”这条线，更为自己实施更深远的图谋赢得了空间和主动权。
“不过，”毛人凤话锋一转，目光深邃地看着楚云飞，“此事关乎国运，非同小可。一旦启动，楚团长你，可就是这盘棋最关键的执行者了。望你……好自为之。”
这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楚云飞坦然面对：“毛主任放心，云飞深知责任重大，定当竭尽全力，周密筹划，不负重托！”
毛人凤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匆匆披上雨衣离去，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病房内，楚云飞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混沌的天地。放长线钓大鱼，线已抛出，饵料即将备好。接下来，就是要看这条藏在深水下的“黄雀”，以及它背后更大的鱼，何时会咬钩了。雨，似乎下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