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那封耗费心血、字字泣血的《敬陈时事利弊疏》,彻底消失在权力的黑洞之中,再无回响。
日子一天天过去,陪都上空的压抑气氛有增无减。前线的败绩依旧不断传来,溃退的规模越来越大,失地的速度越来越快。洛阳告急!长沙吃紧!日军的兵锋似乎无可阻挡。军委会大楼里依旧忙碌,但那种忙碌更像是一种无头苍蝇般的混乱,各种互相矛盾的命令、推诿责任的争吵、以及徒劳的掩饰,构成了表面的喧嚣。蒋介石的震怒似乎并未转化为有效的应对策略,高层会议依旧在扯皮和空谈中消耗着宝贵的时间。
楚云飞在暂时的居所里,度过了最初几天的焦灼等待。他期望那封奏疏能像一记警钟,敲醒沉睡的巨人,哪怕换来的是申斥甚至惩处,至少表明他的声音被听到了。然而,什么都没有。没有召见,没有批复,没有哪怕一句口头的回应。那封凝聚了他满腔忧愤和救国之策的万言书,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种死寂般的沉默,比最严厉的驳斥更令人心寒。它无声地宣告:你的话,无足轻重;你的担忧,不值一提;这个庞大而腐朽的机器,依旧会按照它固有的惯性滑向深渊,不会因任何人的呐喊而改变方向。
最初的失望,渐渐转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凉和彻悟。楚云飞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幕,只有眼底深处那最后一点希冀的火光,彻底熄灭了。他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他以为的“直言极谏”,在那些衮衮诸公眼中,恐怕不过是“狂犬吠日”,甚至是“大逆不道”。他们关心的,从来不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而是自身的权位和派系的利益。在大厦将倾之际,他们首先想到的,依然是如何保全自己,如何争夺那即将沉没的船舱里最后一块木板。
一天傍晚,毛人凤意外来访,表面是“通报前线战况”,实则带着几分试探和警示。
“云飞兄,近日可好?”毛人凤呷着茶,语气看似随意,“前几日,听说你给委座上了个条陈?”
楚云飞心中冷笑,面上淡然:“不过是些书生之见,忧心时局,不吐不快。让毛主任见笑了。”
“唉,云飞兄赤诚为国,毛某佩服。”毛人凤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只是……如今局势复杂,有些话,说得太直太白,容易惹人误会啊。委座日理万机,忧劳国事,有些事……唉,未必能面面俱到。底下人办事,也各有难处。” 他话里有话,既是撇清自己(暗示奏疏未必到蒋手,或被人截留),也是提醒楚云飞“谨言慎行”,莫要再“惹是生非”。
楚云飞听出了弦外之音,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多谢毛主任提点。云飞明白了。此后自当恪尽职守,专心军事,其他事务,不敢再妄议。” 他清楚地看到了那条界线——他被允许活动的范围,仅限于“军事”执行层面,任何触及体制根本的“妄议”,都是禁忌。
毛人凤似乎满意于他的“识趣”,又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
送走毛人凤,楚云飞独立于昏暗的客厅中,四周寂静无声,冰冷的海水和无边的黑暗,呐喊无声,救援无望。
既然忠言逆耳,既然痼疾难医,那么,他楚云飞也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将自己和追随自己的弟兄们的命运,寄托在这个无可救药的腐朽机器上!
他走到书桌前,缓缓拉开抽屉,里面是那份《敬陈时事利弊疏》的底稿。他拿起稿纸,就着昏黄的灯光,又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曾饱含他的热血与期望。但现在看来,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他无声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更多的却是决绝。然后,他划亮一根火柴,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的边缘,迅速蔓延,将那些呕心沥血写下的文字,化为一片灰烬。
上书直言的路,已经堵死。等待命令重返前线,也不知猴年马月,且即便回去,恐怕也是投入一个更大的溃败漩涡。
他必须为自己,为358团,为那些信任他、跟随他的弟兄们,寻找另一条生路!一条不依靠这个腐朽中枢,独立自主的生路!
他脑海中——秘密制定一旦重庆不保,率部在华南敌后游击的计划!
与其随着这艘破船一起沉没,不如早谋出路,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华南地域广阔,山高林密,民众基础复杂,正是开展游击战的好地方。只要有一支精干的队伍,有正确的策略,未必不能创出一片天地!
行动,只有行动,才能打破僵局!
他铺开一张华南地区的军事地图,目光锐利地扫过上面的山川河流、城镇交通。之前的忧国忧民,化为了冷静缜密的战略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