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数学课后，紫艽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苏芷所授的格物推演之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几乎每隔一两日，便会带着莲心，准时出现在苏芷的营帐中。
苏芷也并未藏私，既然决定有限度地传授，便也认真准备。
她循序渐进，从最基础的算术、图形，慢慢引入更抽象一些的逻辑概念。
授课内容依旧紧密联系边关实际，让紫艽能直观地感受到这些知识的威力。
苏芷在石板前沉静讲授，紫艽坐在对面总能迅速理解核心，甚至举一反三，与苏芷进行颇有深度的讨论。
他那聪明的头脑和强大的领悟力，让苏芷也暗自点头，这位皇子，确实天赋异禀。
然而，与这高效的师生画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角落里总是不自觉闹出些小动静的学渣莲心。
她依旧搬着她的小杌子，坐在离两人稍远的地方，怀里抱着个本子和毛笔。
每当苏芷开始讲解，她便立刻挺直腰板，瞪大眼睛，竖起耳朵。
可那清澈的眼神，紧锁的眉头，以及无意识咬住的笔头，都暴露了她内心的挣扎。
“今日我们讲比例。”
苏芷在石板上画下两个大小不等的方块，并标上数字，
“比如，军中配置伤药，一份止血散需用三分三七粉，两分红花香。若有六份三七粉，需要多少红花香来配比？”
这对紫艽来说几乎不需要思考，他扫了一眼便道：
“三七粉翻了一倍，红花香自然也需翻倍，需四份。”
“殿下所言正是。”
苏芷点头，“这便是最简单的比例应用。知其一份配比，便可推知多份所需。”
莲心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
三七？红花？她只认得那是药材，怎么还要算来算去？
她手指头在膝盖上偷偷比划着，嘴里无声地念叨：
“一份…三份…两份…六份…四份……” 越算越糊涂，只觉得那些数字像小蝌蚪一样在眼前游来游去。
苏芷又举了几个例子，比如根据士兵人数推算每日粮食消耗，根据马匹数量估算草料储备等。
紫艽均能迅速心算得出答案，并与苏芷讨论其中可能存在的变量和调整空间。
莲心听着那些庞大的数字和复杂的换算，只觉得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浆糊。
她看着四殿下对答如流、神采飞扬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画得乱七八糟的正字和完全不对的数字，一种深深的无力和自卑感再次涌上心头。
轮到苏芷布置简单的随堂练习时，莲心的灾难就正式上演了。
苏芷出了一题：
“假设一队士兵五十人，每人每日需米一升。若有米一百五十升，可供此队食用几日？”
紫艽几乎是瞬间便给出了答案：“三日。”
而莲心，则对着自己的小本子，愁眉苦脸。
她先写下五十人，又写下一升，再写下一百五十升。
她记得苏姑娘说过，要用除法。
可是……怎么除？五十除一百五十？还是一百五十除五十？
她努力回想殿下和苏姑娘讨论时的只言片语，好像是要用总的去除以每人每天的？
她犹豫了半天，在本子上写下：150 ÷ 50 = ？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殿下和苏姑娘，见他们正讨论着其他问题，没注意她，便悄悄把左手缩回袖子里，用右手手指在左手的掌心里偷偷地划拉着，小声嘀咕。
她算来算去，总觉得不对劲。
五十个人，一天吃五十升，三天就是……就是……她掰着手指，半天算不出五十乘三是多少，越发焦急。
紫艽与苏芷讨论完一个关于布防轮换周期的问题，转过头，便看到莲心对着本子抓耳挠腮，脸憋得通红，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划拉着。
他心中不禁失笑，摇了摇头。
他本也没指望莲心真能学会这些，带她来，一是避嫌，二也是存了点让她耳濡目染、开阔眼界的心思。
可见她如此努力却不得其法的样子，终究还是生出了一丝不忍和……无奈。
“算不出来？”紫艽放下手中的笔，语气算不上严厉。
莲心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对上紫艽的目光，脸瞬间红透了，慌忙把本子藏到身后，结结巴巴地说：
“奴……奴婢愚笨……算……算不明白……”
苏芷也看了过来，目光平静，并无嘲笑之意。
紫艽叹了口气，朝她招了招手：“拿来本王看看。”
莲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怯生生地把那个画满了混乱符号和数字的本子递了过去。
紫艽只看了一眼，就被那歪歪扭扭的数字和完全错误的算式逗得差点笑出声，但他还是忍住了，维持着皇子的端庄。
他指着本子上的150 ÷ 50，耐心解释道：“你这一步想得不对。不是直接用总米数除以人数。”
他拿起自己的笔，在一张空白纸上，一边写一边说：
“你看，总米数是一百五十升。
每人每天吃一升，那么五十人一天总共要吃多少升？”
莲心眨巴着大眼睛，努力思考：“五……五十人……一天……一人一升……那就是……五十个一升？”
她不太确定地看向紫艽。
“对，就是五十升。”
紫艽肯定道，在纸上写下
50人\/日 x 1升\/人 = 50升\/日，
“这是他们一天的总消耗。
现在，我们有一百五十升米，想知道能吃几天，就应该用总米数，除以每天消耗的米数。”
他在纸上写下算式：150 ÷ 50 = ？
“现在你再算算，一百五十里面，有几个五十？”紫艽引导着她。
莲心看着那清晰的算式，小声数着：
“五十……一百……一百五十……一、二、三！有三个五十！”
她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是三天！”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答对了，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带着点傻气的笑容，看向紫艽。
紫艽看着她那因为解决了一个简单问题而焕发出光彩的小脸，心中那点无奈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就感。
教这样一个笨学生，似乎比他自己解题还有趣些。
“嗯，这次对了。”
紫艽微微颔首，“记住这个思路，先找每日总量，再用总数除。”
“奴婢记住了！谢谢殿下！”
莲心用力点头，宝贝似的把那张写有正确算式的纸收好，感觉比自己得了什么赏赐还高兴。
苏芷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打扰。
她看得出来，紫艽虽然表面上对莲心有些无奈，但教导时却意外地有耐心。
而莲心那份纯粹的、因学到一点东西而发自内心的喜悦，也冲淡了这间营帐里常常弥漫的紧张与算计气息。
接下来的时间里，紫艽时不时会关注一下莲心的进度，在她卡壳时提点一两句。
莲心虽然依旧学得吃力，动不动就闹出诸如把百分比理解成一百个人里分几个之类的笑话。
但在紫艽那难得耐心的辅导下，竟也磕磕绊绊地掌握了一些最基础的概念。
莲心看着殿下低头为她讲解时专注的侧脸，感受着他偶尔因为她的笨拙而流露出的那份真实的、不带厌恶的无奈。
心中那份酸涩的醋意似乎被冲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融融的、带着点依赖的亲近感。
而紫艽，在教导莲心的过程中，似乎也找到了一种不同于与苏芷进行高智商交锋的乐趣。
看着这个傻乎乎的小宫女在自己的点拨下一点点开窍，虽然缓慢，却有种打磨璞玉般的满足感。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莲心的态度，正在这日常的、轻松的互动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