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面包车在弥漫的海雾中穿行，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颠簸都让凌一凡虚弱的身体感受到针扎般的疼痛。他靠在冰冷的车窗上，失神地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被雾气扭曲的街景，内心却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
冷月留下断后的身影，以及那三名从天而降、散发着冰冷杀气的“清道夫”，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每一次回想，都让他的拳头下意识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能暂时压过内心焦灼的刺痛。
她怎么样了？ 她能从那三个装备精良、显然是专业处理“异常”的Aether公司特工手中逃脱吗？ 万一……
他不敢再想下去。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和自责感几乎要将他淹没。如果不是他能力失控，如果不是他需要保护，冷月根本不必独自面对那样的危险。
“凡哥，你脸色好难看，要不要喝点水？”王大锤从前座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脸上写满了担忧。他虽然搞不清全部状况，但也知道刚才仓库里发生了极其危险的事情，而冷月为了让他们先走，自己留了下来。
苏小婉坐在驾驶座，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她透过後视镜看着凌一凡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心中同样充满了焦虑和对冷月的担心。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她是唯一还能保持相对清醒驾驶的人，必须安全到达目的地。
“我们……真的不去帮冷月姐吗？”王大锤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和害怕。
“我们去只会添乱。”凌一凡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眼睛依旧闭着，“相信她。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别让她做的牺牲白费。”这话既是说给王大锤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他必须压下所有冲动和恐惧，活下去，隐藏起来，这是冷月用风险为他们换来的指令。
车厢内再次陷入压抑的沉默，只有引擎的噪音和海雾拍打车窗的单调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面包车终于驶离了旧港区，周围的建筑逐渐变得规整，雾气也稍微淡了一些。苏小婉按照记忆，将车开进了一个老旧居民区，七拐八绕后，停在了一栋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墙皮都有些脱落的六层楼房下。
“就是这里了，三号点。”苏小婉熄了火，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这里是冷月提前准备的众多安全点之一，比上一个仓库更隐蔽，更像一个普通的落脚点。
三人下了车，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清晨的居民区还很安静，只有几个早起遛狗的老人和送奶工的身影。他们迅速闪进楼道，爬上顶楼，用冷月事先给的电子密钥打开了其中一户的房门。
房子不大，陈设简单却干净，有基本的生活物资和医疗用品，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避难所。
一进门，王大锤就瘫倒在客厅的旧沙发上，长长吁了口气：“总算到了……吓死我了……”
苏小婉则立刻放下背包，拿出笔记本电脑，连接上房间内预设的、经过多重加密的网络线路。她必须立刻确认外界的情况，尤其是关于“心语”咨询室事件的后续。
凌一凡靠墙坐下，再次尝试调息，但心神不宁，效果甚微。他只能竖起耳朵，听着苏小婉那边的动静。
电脑屏幕亮起，苏小婉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浏览着本地新闻网站、社交媒体和几个她平时关注的资讯平台。
很快，她的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新闻……已经全面出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混合着松了口气和更加沉重的语气。
凌一凡睁开眼看向她。
“官方定性……”苏小婉念着屏幕上的标题和内容，“‘经初步调查，xx小区‘心语心理咨询室’事件系因违规使用大功率实验性医疗设备，导致线路过载引发短路爆炸，并疑似造成不明气体泄漏，从而导致多人昏迷……’”
“现场发现的少量残留化学物质……正在进一步分析……负责人艾琳下落不明，疑似卷款潜逃或已在事故中遇难……”
“七名昏迷者经抢救已全部脱离生命危险，情况稳定，但均表示对事故发生前后的记忆模糊，专家推测可能为爆炸冲击波导致脑震荡及吸入不明气体产生的并发症……”
“相关责任部门已介入，将对全市范围内类似的心理咨询机构进行安全隐患排查……”
一套标准的、几乎无可挑剔的“意外事故”说辞。将所有超自然痕迹完全抹去，归咎于设备故障、气体泄漏和记忆模糊。甚至将艾琳塑造为一个可能卷款潜逃的不负责任者。
网络上的讨论也大多围绕着“黑心机构”、“监管不力”、“幸好人没事”等话题展开。虽然也有零星几个当时在场的网友提及了“看到黑烟像触手”、“听到奇怪声音”等细节，但很快就被更多的“肯定是吓傻了看花眼了”、“脑震荡产生幻觉了”的评论所淹没，没有掀起任何浪花。
一切都在被迅速地、有条不紊地“导回正轨”。
“是‘观测者’组织的手笔吗？”凌一凡问道。这种大规模的信息管控和记忆引导，显然不是普通机构能做到的。
“肯定是。”苏小婉点点头，语气复杂，“他们最擅长这个。将超自然事件包装成符合大众认知的意外或事故，避免引起恐慌。只是……这次‘故事’编得格外……严丝合缝。”
她顿了顿，指向另一条不起眼的短讯：“甚至连昨晚旧港区仓库附近的‘煤气管道轻微泄漏检修’通知都出来了，完美解释了可能存在的能量波动和异常声响。他们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
凌一凡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这是必要的善后，也是保护他们这些知情者的手段。但看着曾经历过的那场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战斗，最终被归结为这样一场枯燥的“意外事故报告”，心中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失落感。
那些真实发生过的恐惧、挣扎、牺牲，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抹去了。仿佛他们只是在一场被精心编排的戏剧中扮演了角色，而剧终后，舞台迅速被打扫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只有亲身经历者，才知道那平静的官方通稿背后，隐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真相和依旧潜伏的危机。
“这样也好。”凌一凡最终叹了口气，接受了现实，“至少那些昏迷者得救了，也不会有人再追查下去。”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了。
“嗯。”苏小婉也表示同意，但她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但是……关于Aether公司和‘效率至上’……没有任何消息。一点都没有。”
这绝不正常。以“清道夫”出动的速度和装备来看，Aether公司绝非善茬。但无论是公开新闻还是地下网络的隐秘角落，都没有丝毫与之相关的、涉及昨晚事件的资讯。仿佛那三个强大的“清道夫”和冷月的追逐战从未发生过。
要么是Aether公司的信息屏蔽能力比“观测者”组织还要强大恐怖，要么就是……他们根本不在意这次小小的冲突，或者认为还没到需要引起关注的程度。
无论哪一种，都让人细思极恐。
“继续留意冷月的消息。”凌一凡低声道，这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苏小婉点点头，不断刷新着几个加密的通讯频道和特定网站，期待着约定的安全信号出现。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
王大锤在沙发上睡着了，打着轻鼾。 凌一凡靠着墙壁，闭目养神，却无法真正入睡。 苏小婉则紧盯着屏幕，眼睛因为疲惫而布满血丝。
突然！
笔记本电脑的某个极少使用的加密通讯软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特定的提示音！
苏小婉猛地坐直身体，几乎是扑到屏幕前！
凌一凡也瞬间睁开了眼睛，心跳骤然加速！
屏幕上，一个没有任何头像、昵称也只是一串乱码的账号，发来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
【安全。伤无碍。坐标暴露，转七号点。无急勿联。继续观察Aether及网络动向。已处理。】
信息显示了短短三秒，随即自动销毁，不留任何痕迹。
是冷月！
她安全脱身了！而且伤势无碍！
凌一凡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差点虚脱得晕过去。巨大的 relief （解脱感）冲刷着他的全身，甚至让他的眼眶都有些发热。
苏小婉也瘫倒在椅子上，捂着胸口，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太好了……太好了……”她喃喃自语。
虽然信息简短，但传达的关键信息足够了。冷月安全，他们现在所处的三号点可能也不再绝对安全（坐标已暴露），她已转移到更隐蔽的七号点。而最后那句“已处理”，则表明她的伤势已经得到了专业处理——这让凌一凡和苏小婉都安心不少，看来冷月背后确实有一个他们不了解的、提供支援的网络。
“继续观察Aether及网络动向……”凌一凡重复着冷月的指令，目光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危机暂时解除，但远未结束。
Aether公司，“效率至上”，就像两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而他们对他那特殊能力的“兴趣”，显然不会因为一次失败的抓捕而消散。
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并且……真正开始学习如何控制它。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曾经只想着打卡下班、摸鱼划水的手，如今却不得不握住一份沉重而危险的力量。
善后工作或许已经结束。
但属于他的战斗，才刚刚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