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西餐厅内灯光柔和,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
况复生卸去戏妆后的小脸显得格外白皙清秀,毛悦悦领着他们二人在一处安静的卡座落座。
一路上,这位况天佑都显得有些局促,再三推辞,这与他以往恨不得蹭她三顿饭的作风大相径庭。
服务生陆续端上滋滋作响的牛排、醇香的红酒、金黄酥脆的蛋挞和油光发亮的烧乳鸽,摆满了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
况天佑看着眼前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摆手道:“不用了,真的不用破费了,毛小姐。”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陌生的客气。
“毛小姐?”
毛悦悦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过于疏远的称呼,她放下手中的餐巾,脸色微微一沉,探究的目光直视着他。
坐在一旁的况复生见状,连忙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况天佑”一脚,随即扬起天真烂漫的笑脸,声音清脆地打圆场:“悦悦姐姐!”
“我是他的堂弟,咱们现在也算认识啦!我叫况复生!”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对况天佑使眼色。
毛悦悦将目光移回况天佑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况天佑,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还有这么一位乖巧的堂弟啊?”
她的语气听起来随意,却带着不容闪躲的追问。
况天佑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流畅地接话,好像早已打好腹稿:“哦,我这个堂弟一直跟家人住在内陆,最近才接来香港,还没来得及介绍给大家认识……”
他的语气尽量保持平静,但握着水杯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毛悦悦拖长了尾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再深究。
转而温柔地看向况复生:“复生真乖,饿了吧?”
“先吃饭,这么晚还找你们出来,实在不好意思。”
她将盛着烧乳鸽的盘子往况天佑那边推了推。
况天佑连忙接口:“复生他……他不喜欢吃西餐!对,就是这样!”
他试图将注意力从食物上引开。
毛悦悦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讶,她记得清清楚楚,真正的况天佑对这家店的烧乳鸽“情有独钟”。
她拿起公筷,亲自夹了一只肥美的乳鸽腿放到“况天佑”面前的碟子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复生不喜欢,我记得你可是最喜欢了。”
“来,尝尝,还是原来的味道。”
况复生生怕露馅,赶紧也夹起另一只腿,笑嘻嘻地打掩护:“是啊是啊。”
“我大哥最爱吃这个了!悦悦姐姐你真了解他!”
况天佑看着碟子里香气四溢的乳鸽,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为难。
他只能硬着头皮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块肉,如同咀嚼蜡块般勉强送入口中,味同嚼蜡地吞咽下去。
飞快地瞪了况复生一眼,况复生则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低头猛吃自己盘中的牛排,掩饰心虚。
毛悦悦优雅地用餐刀切着牛排,小块送入唇中,目光却不时扫过对面这对举止古怪的“兄弟”。
她心中疑窦丛生:况天佑何时冒出个堂弟?
但这况复生的演戏天赋确实惊人……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可英国那个夜晚,况天佑断气冰冷的手感如此真实……起死回生?
若非夺舍,又能作何解释?
况复生吃得津津有味,况天佑却吃得极少,不时低声提醒:“复生,少吃点,晚上吃太多不好消化。”
“知道啦,大哥。”况复生含糊地应着。
见两人吃得差不多了,毛悦悦从随身的名牌手袋里取出一份文件夹。
她优雅地给况天佑的高脚杯里斟了些红酒,然后将文件和笔一起推到他面前。
况天佑茫然地接过文件和笔,不解地问:“这……这是怎么了?”
毛悦悦举起自己的酒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轻轻摇晃着杯中暗红色的液体,语气变得正式略带强势:“天佑,虽然我们差不多是一起玩到大的,交情归交情,但工作归工作。”
“复生今天在片场的表现,你也看到了,天赋异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正在擦嘴的况复生:“我想,复生应该也跟他父母提过想走演艺这条路了吧?”
毛悦悦不等对方回答,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带着行业内资深人士的决断:“我就直说了,复生这孩子,我们丝绒影视签定了。”
“现在香港娱乐圈竞争激烈,任何有潜力的新人都不能错过。”
其实是港娱现在处于下滑阶段,不能放过一条鱼。
“所以,你这个做哥哥的,就请你代替他的父母,在这份经纪人合约上签个字吧。”
她用手指点了点合同签名处。
况天佑面露难色:“你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毛悦悦抿了一口红酒,眼神锐利起来:“我强硬?你……”
她刚想反驳,况复生眼看气氛要僵,立刻站了起来。
“好了好了,两位!”
况复生打断他们,脸上瞬间换上哀戚的表情,对着况天佑说道,“大哥,你忘了吗?”
“我爸爸病重,被你接到香港来治疗,但……但他今天下午已经去世了。”
他低下头,声音哽咽:“我在香港只有你和爸爸两个亲人,现在他走了,确实……确实只有你能替我做主了。”
说着说着,眼圈竟真的泛红了。
毛悦悦一听,心中顿时涌起歉意和同情。
她连忙蹲下身,与况复生平视,语气柔软下来,轻轻握住他的小手:“对不起啊,复生,姐姐不知道……姐姐不是故意的。”
况复生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坚强的笑容:“没事的,悦悦姐姐。”
毛悦悦站起身,再次将笔递向“况天佑”,语气缓和但依旧坚定:“既然是这样,况警官,情况特殊,就麻烦你签个字吧?”
“这也是为了复生的前途着想。”
况天佑看着况复生哀求的眼神,又看看毛悦悦不容拒绝的态度,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笔,在合同上签下了“况天佑”三个字。
笔迹略显僵硬,但与之前见过的签名大致相似。
毛悦悦收起合同,瞥了一眼签名,忽然问道:“你都不仔细看看合同条款吗?不怕我坑了你弟弟?”
“况天佑”愣了一下,随即含糊道:“我……我看过类似的。”
他眼神有些飘忽。
毛悦悦心中疑云更甚,但面上不显,只是点了点头:“好吧。”
她将合同小心地收进包里。
晚餐结束后,毛悦悦开车将“况天佑”和况复生送回嘉嘉大厦,然后才返回自己的家。
洗完热水澡,毛悦悦裹着柔软的浴袍,陷进客厅舒适的沙发里。一天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回放:电视台门口的僵尸挑衅、片场况复生逼真的表演、餐厅里“况天佑”反常的举止…
…香港竟然出现了被将臣咬过的二代僵尸,此事非同小可,明天必须告知小玲,让她有所防备。
而况天佑这个突如其来的“堂弟”,以及他本人对过往喜好的遗忘和生疏……
这一切都透着诡异。
那烧乳鸽,他明明避之不及,为何要撒谎?
她的目光无意间瞥到客厅一隅供桌上静静摆放的打神鞭,冰冷的金属光泽在灯光下流转。
一个试探的计划,悄然在她心中成形。
与此同时,嘉嘉大厦内,况天佑和况复生一回到家,便冲进了洗手间。
作为僵尸,强行吞咽人类食物让他们肠胃翻江倒海,勉强忍了一路,此刻终于得以“解放”。
一番折腾后,两人虚脱地坐在客厅地板上。
况复生抱着膝盖,声音闷闷的:“大哥,我今天说我爸爸死了……不是完全骗悦悦姐姐的。”
“我爸爸……他确实在今天早上去世了。”
他抬起头,眼圈红红地看着况天佑:“昨天我还问你,秀姐姐和你孙子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心里就一直不舒服,没想到……”
况天佑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况复生的头。
两人默契地起身,默默走到嘉嘉大厦的天台上。
夜风微凉,吹拂着他们的衣角。
况复生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喃喃问道:“大哥,人死了以后,是不是一定会去天堂啊?”
况天佑站在他身边,目光悠远,语气肯定地安慰道:“当然啊。你爸爸为人那么好,一生善良,他一定会去天堂的。”
况复生转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那他在天堂就可以见到秀姐姐啦,还能见到你的儿子,你的孙子……好热闹啊。”
“比我们两个在这里好多了。”
接着,他又低下头,声音里带着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我不会老,也不会死……如果我爸爸投胎转世以后,还会不会认得我啊?”
况天佑沉默了片刻,这个问题,他同样没有答案。
他看了况复生一眼,况复生自己摇了摇头,故作洒脱地说:“算了,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我,无聊死了。”
况天佑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向无尽的夜空,声音里充满了沧桑:“复生,你是不是想哭?想哭就哭出来吧。”
况复生摇了摇头:“想想自己都已经六十多岁了,还哭鼻子,是不是觉得很丢人?”
况天佑顿了顿,语气变得低沉:“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
每当想起阿秀,我心里还是难受得想哭。”
况复生靠在他身边,用小大人的语气说:“你想秀姐姐,怎么不告诉我呢?我可以逗你开心啊!”
况天佑苦笑一下:“你那么忙,要拍戏,要赚钱,我怎么好意思总是烦你。”
况复生听了,用力拍了拍况天佑的手臂,语气认真:“我们是兄弟啊!是最好的兄弟!”
“和我还计较那么多?”
他接着劝道:“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整天躲在家里真的不行,会闷出病来的,心里会不平衡的。”
况天佑望着远处的霓虹,眼中流露出渴望与迷茫:“我也想尝试重新开始,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迈出第一步。”
况复生也陷入思考。
况天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充满愧疚:“对不起啊,复生,要让你这么小就做演员来养我。”
况复生立刻挺起小胸脯,骄傲地反驳:“我可不是临时演员!我是童星!”
“将来是要和悦悦姐姐那样的大明星一起拍戏的!”
他眼中闪着对未来的憧憬。
况天佑点点头,慈爱地看着他:“不管童星还是临时演员,都一样辛苦。”
况复生想起晚上的事,心有余悸:“今天悦悦姐姐突然出现,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她发现了!”
况天佑也松了口气:“我也一样紧张。不过看样子,她现在的心思,更多放在事业上,或许比追查僵尸要重。”
况复生老成地提醒道:“总之今后我们要更加小心了。”
“毛家和马家两大驱魔家族,可不是好惹的。”
他忽然好奇地问:“对了,你孙子天佑,以前和悦悦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看起来挺熟的。”
况天佑回想起毛悦悦提及况天佑时的熟稔态度,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复杂:“看不真切。”
“不过,我这个孙子,似乎和毛悦悦、马小玲、王珍珍这三个女孩子,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况复生闻言,脸上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坏笑,用手肘捅了捅况天佑:“啧啧,你孙子可比你强多了,还是个情圣呢!”
夜空下,一老一少两个不老的僵尸,依靠着彼此,在寂静中消化着失去亲人的悲痛。
也思考着如何在充满未知和危险的人世间,继续他们漫长,孤独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