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行至德州境内,乾隆下旨弃车登舟,改由运河水路回京。连日车马劳顿,众人本已有些倦怠,一听说要乘船而行,沿途还能欣赏运河风光,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期待。
众人一路车马风尘,忽然到了水上行舟,眼见两岸轻红蘸绿,迤逦十余里不绝,抹出烟霞般柔丽的色泽,心下也都有了几分欢悦。
皇帝的龙船之后便是皇后的翟凤大船,再便是贵妃乘坐的青雀舫,其后才是嫔妃们的喜鹊登梅彩船一一跟随,首尾相连,在运河上形成了一道壮观的风景线。
高曦月但见暮色渐沉,一轮圆月缓缓升起,清辉洒满河面,两岸的柳色在月色下更显青翠,晓风拂过,带着几分凉意,却也吹得人神清气爽。她一时起了兴致,起身走到船尾伫立,望着夜色中柳色青青、晓风圆月的景致,只觉得颇有几分动人情致,不由得轻叹道:“今儿月色真好,本宫许久没见这样清朗月光了。”
贴身宫女茉心连忙上前,手中捧着一件素色披风,轻声劝道:“娘娘,初夏晚风带着水汽,凉得很,仔细着了风受了寒,还是披上披风回舱内歇息吧。”
高曦月却摆了摆手,目光依旧流连在那片清辉之中,月色清明如许,似一块牛乳色的软纱轻轻扬落,洒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舟后跟随的厄音珠船上,传来女子们银铃般婉转的笑语声。
她凝神细听,那声音熟悉得很,分明是舒妃意欢和庆嫔陆沐萍在说着什么趣事,偶尔还夹杂着厄音珠爽朗的笑声。
高曦月不知怎的想起从前自己偶然看过的一首诗:“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
眼前的景象,竟与诗中描绘的那般相似,只是她此刻的心境,却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她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异样,对茉心和星璇说道:“走吧,这般好月色,独赏无趣,咱们也上皇后娘娘的船上凑趣儿去,想必皇后娘娘那儿也热闹。”
说着便转身准备下船换乘小舟,可船上本就不如平地稳当,方才又吹了些晚风,她脚下微微发虚,一个踉跄,忽然脚下一滑,足下那双绣着缠枝莲纹的花盆底鞋全然不受控制。
她还来不及惊呼出声,身体便向后倒去,从船尾处“扑通”一声坠入了冰冷刺骨的运河水中。
星璇眼疾手快,急忙伸手去拉,却只抓住了她的衣角,连带着自己也一并被拽了下去,水花溅起老高。
茉心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尖利地哭喊着“救人啊!贵妃娘娘落水了!”,一边急忙招呼船上的侍卫前来救援。
见几名侍卫已经奔了过来,她情急之下也顾不上自己根本不会水,心里只想着贵妃娘娘素来待她恩重如山,绝不能坐视她沉入水中,便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可她刚一入水,冰冷的河水便瞬间浸透了衣衫,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发抖,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在水中胡乱扑腾。
侍卫们下饺子一般跳下水去,只是宫里的侍卫大多都出身京旗,会水的并不大多,耽搁许久,才把主仆三人捞了起来。
高曦月被救上来时,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青紫,双目紧闭,已经没了气息,若不是不死心的太医执着的摸出她心脉还有微弱的搏动,几乎就要当场宣布死亡。
宫女们连忙围着她,有的按压腹部控水,有的用干布擦拭她身上的水渍,乱作一团。
一番紧急控水后,众人又手忙脚乱地将她抬回了青雀舫的舱内,盖上厚厚的棉被保暖。
随行的太医们也被火急火燎地召往青雀舫诊治,一时间,青雀舫上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连前方龙船中的曦滢和乾隆也被这喧闹声惊动了。
彼时乾隆正与曦滢在舱内对弈,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喧哗,不由得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叫人去看外头是什么动静为何这般喧闹,李玉连滚带爬的进来禀告:“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刚刚落水了。”
“谁落水了?”曦滢一时错愕。
转念一想,原本是琅嬅住的青雀舫,可能住这艘船的人就是有此一劫吧?也备不住是高曦月无意间给自己挡了灾。
“回皇后娘娘,是贵妃娘娘落水了。”李玉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她怎么会落水的?曦滢心中满是疑问,但此刻也来不及细想,救人要紧。乾隆也脸色一沉,站起身道:“快,摆驾青雀舫!”两人急匆匆地赶向高曦月的船舱。
正好齐汝从高曦月殿内出来,面色便灰扑扑的不太好看,但见乾隆焦灼,忙回道:“皇上,贵妃娘娘腹中的水都已经控了出来。经微臣和几位太医诊脉,娘娘溺水气闭,只怕……只怕……”
乾隆心中猛地一沉,已然猜到情况不妙,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带着几分恼意道:“只怕什么?有话直说!”
曦滢也急声道:“既然是气闭,那便赶紧渡气啊!还愣着做什么!”心肺复苏搞起来啊!
齐汝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支支吾吾道:“这……男女有别,微臣实在不便……宫女们身份低微,也不敢行此等僭越之事啊……”
曦滢于是越众而入,快步走到床边,利索的捏着高曦月鼻子,抬起她的下巴,隔着丝帕俯身给昏迷不醒的高曦月渡了半口仙气儿。
舱内的宫女、太监和太医们见状,无不惊得目瞪口呆,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这逾越礼制的一幕。
乾隆也愣了一下,好在也反应过来生死就在一瞬间。
齐汝欲言又止,想说渡气不是这么渡的,结果一息之后,高曦月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咳”声,随即缓缓缓了过来,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但胸口总算有了明显的起伏,呼吸也渐渐规律起来。
齐汝诊脉之后,大喜过望:“有皇后娘娘齐天鸿福的庇护,贵妃娘娘如今姑且缓过来了。”
曦滢直接忽略了齐汝说的姑且,淡淡的说:“既然缓过来了,你就好生诊治,务必用心照料,万万不能让她落下病根才好。”
齐汝连连应下,心里却暗自叫苦:贵妃娘娘溺水时间不短,寒气已然侵入五脏六腑,如今只是暂时保住了性命,后续能否挺过来,会不会留下严重的病根,还都是未知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