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府城,笼罩在死亡与挣扎的阴影下。济世盟的行动纲领如同一道道救命的绳索,艰难地从绝望深渊中拉起这座濒死的巨城。回春营内,药气蒸腾,夹杂着病患痛苦的呻吟与医者急促的脚步声;城外流民营地,简易的传功点上,铁牛粗犷的号令声与青壮们略显生涩的呼喝交织;四方新立的驱蝗钟塔发出低沉的嗡鸣,扰动着遮天蔽日的虫云;府衙内,萧景琰昼夜不停地调拨着从王彪大营强行撕扯出的粮草,以及从贪官污吏府邸抄没的钱财物资。
希望的火苗在炼狱中艰难地燃烧着,然而,潜伏于黑暗中的毒蛇,从未放弃将这点星火彻底掐灭。
帝都,皇甫府邸深处。书房内烛火昏暗,映照着皇甫嵩那张因刻毒与怨愤而扭曲的脸庞。河洛传回的消息,一条条都像钢针扎在他的心上——萧景琰借势崛起,济世盟声望如日中天,他苦心经营的地方势力被连根拔起,连远房侄儿赵德全也被锁拿下狱,家产抄没!更让他恐惧的是,秦越人不仅未死,还成了济世盟的核心,其锋芒直指他皇甫嵩的根基!
“一群泥腿子,也配翻天?!”皇甫嵩枯瘦的手指狠狠攥紧一份密报,指节发白。密报上详细记录了济世盟在河洛的部署,尤其提到了苏沐雨正通过金万三商会秘密通道,源源不断向河洛输送慈济堂赶制的救命药材,其中便包括那能稳固神魂、对抗影疫的关键——镇魂花!
一个阴毒至极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他不能直接对抗手握尚方剑、挟民望而行的萧景琰,但他可以釜底抽薪,彻底毁掉济世盟赖以维系民心的根基——他们的医术与仁名!更要让萧景琰的赈灾大业,彻底沦为一场加速河洛毁灭的闹剧!
“来人!”皇甫嵩声音嘶哑,如同夜枭低鸣。
一名心腹管家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阴影里,垂首听命。
“传令给‘药鬼’孙不二,”皇甫嵩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寒光,“让他立刻动身,带上‘蚀魂散’!混入金万三那批运往河洛的药材车队!目标,慈济堂运出的所有‘镇魂花’种子,以及配给流民的‘防疫避瘟散’!记住,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药量,要控制好,初期只显疲惫虚弱,三五日后才渐露脏腑衰竭、神智昏聩之象!我要让那些贱民,死在济世盟的‘救命药’之下!更要让萧景琰和那帮泥腿子医者,背上‘庸医害命’、‘假仁假义’的滔天骂名!”
“蚀魂散”是皇甫嵩掌控的秘毒之一,无色无味,极难察觉。其毒性阴损,初期症状与瘟疫引发的虚弱、高热颇为相似,极易混淆。一旦大量服用,便会悄无声息地侵蚀脏腑本源,败坏神魂,最终在痛苦与神智错乱中死去。嫁祸给瘟疫,再完美不过!
“遵命!”管家心领神会,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河洛,“回春营”药库重地。**
数日后,由金万三商会精锐护卫、日夜兼程运抵的首批大宗药材,终于抵达。其中,苏沐雨倾尽心力筹集、阿芷在祖灵之地精心炮制后送来的镇魂花种子,以及数千份防疫避瘟散,被张清远如获至宝地亲自接收,存入回春营深处由铁牛麾下“守土卫”严密看守的药库。
药库内,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药香。张清远身着素净的医袍,面容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作为经方派传人,他对药材的严谨近乎苛刻。这批关键的救命药,他决不允许有任何闪失。
“开箱,验药!”张清远沉声下令。几名他亲自带出来的年轻药师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密封的药材箱。
镇魂花种子被装在特制的玉盒中,每一粒都饱满圆润,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微光。防疫避瘟散则用油纸包成小包,整齐码放。
张清远亲自上前,先是仔细检查玉盒的封口、油纸的完整性,确认运输途中无破损或被调换的痕迹。接着,他取出一小撮镇魂花种子,置于掌心,凑近鼻端,闭目凝神,深深吸气。
“嗯?”张清远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种子的药性气息纯正,蕴含着祖灵之地特有的生机,这是阿芷姑娘的手笔无疑。然而,在这股纯正的生机之下,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滞涩感?如同美玉上极其细微的尘垢,若非他对药性感知极其敏锐,几乎就要忽略过去。
一丝疑虑在他心中升起。他不动声色,又取过一包防疫避瘟散,拆开油纸,将灰褐色的药粉倒在洁白的瓷盘上。他伸出食指,蘸取一点药粉,先是观察其色泽、颗粒均匀度,然后再次凑近鼻端细闻。
金银花的清冽、板蓝根的微苦、贯众的涩意……配伍比例精准,炮制火候得当。但是……那丝若有若无的滞涩感,再次出现了!虽然微弱到极致,混杂在浓烈的药味中极难分辨,但张清远多年浸淫经方典籍、辨识万千药性的直觉告诉他——这不对劲!
“取银针、试毒皿!”张清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年轻药师立刻奉上消过毒的银针和特制的、对多种常见毒素有反应的试毒玉皿。张清远先用银针插入药粉,片刻后取出,银针光洁如初,并未变黑。他又取少量药粉溶于清水,滴入试毒皿,皿中药液颜色澄澈,毫无异样反应。
“奇怪……”张清远眉头紧锁。银针试毒和试毒皿皆无反应,说明并非砒霜、鸩毒等常见剧毒。但那丝萦绕不去的滞涩感,绝非错觉!
“去请林小友!快!”张清远当机立断。他深知林玄身负异禀,对天地气机、生命能量的感知远超常人,或许他能看出端倪!
林玄正在城外一处新发现的地下水源处,以导引术沟通地脉,尝试净化水质。接到张清远急讯,他立刻交代手下继续,自己则施展身法,如一道清风般疾速赶回回春营药库。
“张先生,有何发现?”林玄踏入药库,立刻感受到张清远身上散发的凝重气息。
“林小友,这批药……老夫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张清远指着瓷盘中的药粉和玉盒里的种子,将自己的疑虑详细道来,“药性大体纯正,配伍无误,但隐隐有一丝‘滞涩’之感,非药性本身所有。银针与试毒皿皆验不出异常,故特请小友以慧眼观之!”
林玄闻言,神色一肃。他深知张清远在药道上的造诣与严谨,绝不会无的放矢。他走到药粉和种子前,并未立刻动手,而是缓缓闭上双眼。
识海之中,《素问》玉简散发温润清光。林玄屏息凝神,将自身感知提升到极致。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眸中似有清辉流转,眼前的景象已然不同。
在他的“望气”视野中,那堆防疫避瘟散的药粉,本应散发着淡淡的、代表清瘟解毒功效的青色与白色交织的柔和光晕。然而此刻,在这片正常的药性光晕之中,竟混杂着无数极其细微、如同尘埃般的灰黑色斑点!这些斑点近乎透明,若非他以“生气通天”的境界全力感知,几乎无法察觉。它们如同跗骨之蛆,附着在药粉的生机之上,散发出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阴冷的“死寂”气息!
再看那镇魂花种子。种子本身蕴含的、代表安神定魂的宁静蓝色光晕依旧纯粹,但种子表面,同样覆盖着一层薄得几乎看不见的灰黑色“尘膜”!这层尘膜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恶毒的方式,试图侵蚀种子内部那勃勃的生机!
“毒!”林玄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好阴毒的手段!好高明的藏毒之术!”
他猛地转向张清远:“张先生所感不差!此毒绝非寻常,它并非破坏药性,而是如同污秽尘埃,附着于药材生机之上,侵蚀其本源!中毒者初期只会感觉药效略差,身体疲惫,以为是瘟疫加重。待毒素随药性深入脏腑,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如慢性跗骨之蛆,无声无息地败坏生机,侵蚀神魂,最终令人脏腑衰竭、神智昏乱而亡!其症状,与瘟疫恶化几乎无异!更能破坏‘镇魂花’稳固神魂之效,让‘影疫’乘虚而入!”
张清远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竟有如此歹毒隐秘之毒!若非小友慧眼如炬,我等……我等岂非成了害人性命的帮凶?!更将陷济世盟于万劫不复之地!”
“此毒极其高明,绝非寻常手段可施!”林玄眼中寒芒如电,“必是精通药道、且对我济世盟恨之入骨之人所为!其目标,不仅是杀人,更是要彻底毁掉我们的名声,搅乱河洛!”
他立刻对守护药库的守土卫下令:“即刻起,药库彻底封锁!此批药材,任何人不得擅动!” 又对张清远道:“张先生,速请秦先生、墨离兄弟、铁牛大哥和殿下前来!此事,关乎河洛存亡,济世盟存续!”
消息如同惊雷,在济世盟核心与萧景琰处炸响。当秦越人看到林玄以导引术在瓷盘上逼出的、那细微却无比恶毒的灰黑色“死寂”气息时,他周身瞬间迸发出刺骨的寒意。墨离则立刻取出最高精度的探测器,对准被污染的药材,仪器指针疯狂跳动,显示出异常的能量污染特征。
萧景琰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好一个皇甫嵩!好一个御医门阀!正面交锋不过,竟使出如此下作歹毒、灭绝人性的手段!这是要将河洛百万生灵,连同孤与诸位,一同拖入地狱!”
皇甫嵩的毒手,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终于撕开了伪善的面具,将帝都朝堂那污浊血腥的斗争,以最卑劣的方式,直接投向了河洛这片炼狱战场!济世盟与幕后黑手的较量,彻底进入白热化的生死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