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弥漫着陈年染料和潮湿泥土混合的窒闷气味，唯一的光源是那盏豆大的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如同潜行的鬼魅。沈青棠背靠着冰冷墙壁，剧烈的心跳久久未能平复。并非仅仅因为潜入的惊险，更因为感知到的京城剧变所带来的沉重压力。
王振与冯保的势力如此迅速地膨胀，东厂被架空，曹焱被圈禁……这一切都发生在他们离开的短短数日之内。这绝非偶然，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权力交割，而“玉玺案”和他们的逃亡，恰好成了对方清洗异己、巩固权力的完美借口和催化剂。“空心人”对朝堂的渗透与掌控，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迅捷。
她低头看向膝上依旧昏迷的辛诚。他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在“雪山玉莲膏”的辅助和她持续以自身气息引导下，维持着那种令人揪心的微弱平衡。张无忌药方中所描述的“定魂莲心”能争取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对他们而言，是生死攸关的缓冲期。
然而，获取这三个月时间的代价，是必须潜入此刻必然戒备森严、甚至可能布下天罗地网等待他们的皇史宬地下冰髓寒潭。这无异于将头伸入铡刀之下。
沈青棠没有急于行动，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进行全面的局势分析。
防守力量在 经历“玉玺失窃”和“钦犯逃脱”后，皇史宬作为“案发现场”和可能被怀疑的“同谋据点”，其明哨、暗哨、巡逻频率必然倍增。冯保掌控的新力量很可能已接管或严密监视此地。
对方很可能预判他们会回来销毁证据或寻找某物（比如真正的玉玺？或其他），内部极可能设下致命陷阱。
冰髓寒潭入口呢？此地点极为隐秘，张无忌信中提及需利用皇史宬特定结构引导地气，说明入口绝非普通通道，可能涉及机关或特殊开启方法。这既是难点，也可能成为突破口——如果对方尚未发现此秘辛。
接下来她对自身资源做出了分析：
辛诚重伤昏迷，是巨大负担；自身状态不佳，蛊毒随时可能因情绪波动或动用内力而加剧；孤立无援，曹焱系统被废，李寻欢远水难救近火。
暂时的优势唯有成功潜入京城未被发现；并且对皇史宬内部结构有一定了解；且拥有张无忌提供的具体目标和部分方法；最后是辛诚昏迷前可能通过“无想心域”对星图、能量有所领悟。
那么潜在的盟友和风险呢？
曹炎被圈禁，但未必没有残存势力或后手。接触他风险极高，但若成功，可能获得关键内部信息或协助。
之前那位受过辛诚恩惠的低阶官吏或内侍阿七，是否还在其位？是否未被牵连？能否冒险联系？
渡难禅师属于远水解不了近渴，但其所赠药物有效，其渠道（雪隼）或许能用于有限通讯。
沈青棠的目光在辛诚苍白的脸和怀中那张绢纸间来回移动。一个清晰的决策树在她脑中形成：
首要目标是生存： 炼制“定魂莲心”，稳住辛诚伤势，争取三个月时间。这是一切的前提。
接下来才是 洗刷冤屈，揭开“空心人”阴谋。但这需要时间和力量。
要么隐匿等待， 藏身地窖，等待风头过去或辛诚自行苏醒。
风险是辛诚内景平衡可能随时崩溃，蛊毒不等人，十天期限一过，希望渺茫。被动等待等于坐以待毙。
或者冒险 想办法潜入皇史宬地下，炼制丹药。
但风险 极高概率自投罗网，两人同时殒命。
或者先尝试接触潜在盟友（如曹焱或其旧部），获取更多信息和帮助，再图炼药。
风险是 接触过程可能暴露，打草惊蛇，且时间消耗不确定。
几乎没有过多犹豫，沈青棠排除了在地窖等死的选项。等待，不符合辛诚的性格，更不符合他们此刻的处境。
炼药过于激进，成功率渺茫。
那么，只剩下以炼药为核心目标，但采取更智慧、更迂回的策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并非指鲁莽硬闯，而是指利用对方的思维盲区和心理预期，在对方的监视下，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她的思路逐渐清晰：
第一步：必须确认曹焱的现状和可利用价值。他是目前最可能提供皇史宬内部实时情报的人。
第二步：评估接触曹焱的风险与收益。设计一个绝对安全的接触方案。
第三步：根据获取的情报，重新规划潜入皇史宬和炼药的详细方案。
这个决定意味着，她不能仅仅满足于做一个守护者和执行者，她必须主动踏入京城的暗流，进行情报收集和风险操作。这对她的体力、智力和心理都是巨大的考验。
她看向辛诚，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低声道：“你以智谋破局，以身为饵，为我争得生机。现在，轮到我了。我不会让你失望，也不会…让你独自承担所有。”
她的信念之诚，在此刻完成了从“相依为命”到“并肩作战”的蜕变。她不仅要保护他，更要成为他延伸出去的手眼，在他无法行动时，替他落子，替他观察，替他…与这无间的黑暗博弈。
她将辛诚安置在地窖最隐蔽的角落，用杂物巧妙遮掩。确保油灯能维持一段时间，并留下了足够的清水和易于吞咽的干粮块。
随后，她再次利用易容术，将自己打扮成一个面色蜡黄、穿着打补丁棉袄、提着破篮子的贫苦妇人形象，混入了南城嘈杂的市井之中。
她没有直接靠近曹焱的府邸或东厂衙门，那些地方必然是监视的重点。她选择了几个底层官吏、衙役常去的廉价茶肆和酒馆，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坐在角落，竖起耳朵，捕捉着一切有用的信息。
“曹府外面多了不少生面孔，看着就瘆人…”
“听说曹档头在里面绝食明志呢，唉，也是个硬骨头…”
“硬骨头顶什么用？如今是王公公的天下…我有个远房表侄在那边新设的‘缉察司’当差，听说权力大得很，专查‘勾结钦犯’的…”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
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印证了她的判断：曹焱被严密软禁，处境艰难，但并未屈服；王振新成立的“缉察司”权力极大，手段酷烈；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直接接触曹焱风险太大。沈青棠想到了一个可能的方法。她记得辛诚曾提过，东厂内部在一些紧急情况下，会通过特定的、看似寻常的渠道传递隐晦信息，比如——京城某几家老字号的商铺，其掌柜或伙计可能是东厂的隐秘眼线，通过购买特定商品、使用特定暗语，可以传递简单消息。
曹焱是否还能动用这样的渠道？即使不能，尝试接触这些点位，风险也远低于直接接触曹府。
她凭借记忆，找到了一家位于南城边缘、门面不起眼的“陈记杂货铺”。这家铺子，辛诚曾偶然提及，可能与东厂有些关联。
她走进铺子，里面货物堆积，光线昏暗。一个戴着老花镜、正在打算盘的老掌柜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沈青棠没有直接开口，而是装作挑选针线，目光却迅速扫过柜台上的物品。她看到了一盒特定的“金陵朱砂”，其摆放位置有些突兀。
她心中一动，走上前，用带着口音的声音道：“掌柜的，俺想买点朱砂，给俺家娃画个平安符。”
老掌柜头也没抬：“要哪种？普通的五十文，上好的‘金陵朱砂’一两银子。”
“要…要金陵的。”沈青棠按照记忆中可能存在的一种低级暗号方式，将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柜台上，手指看似无意地在银子上点了三下。
老掌柜打算盘的手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仔细打量了她一下，随即恢复常态，慢悠悠地包好朱砂递给她：“拿好。最近城里不太平，夫人早些回家。”
沈青棠接过朱砂，心中忐忑。她不确定这暗号是否还有效，也不确定对方是否还是东厂的人，更不确定即使消息能传到，曹焱是否有能力或有意愿回应。
但这已是她在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尝试。
她拿着那包看似无用的朱砂，快速离开了杂货铺，如同水滴汇入人流，消失不见。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久，那老掌柜悄然走到后院，将一张写着密语的纸条，塞进了一只信鸽脚上的铜管里。信鸽振翅飞起，方向却并非曹府，而是城内另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信息已经发出，但会落入谁手？是曹焱残存的忠仆，还是……早已被“缉察司”或“空心人”控制的陷阱？
沈青棠回到了废弃染坊的地窖入口附近，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在周围反复逡巡、观察，确认没有任何跟踪或监视的迹象后，才如同鬼魅般滑入地下。
地窖内，辛诚依旧安静地躺着，油灯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
沈青棠靠坐在他身边，感受着体内蛊毒因疲惫而隐隐发作的刺痛，以及通过连接传来的、他那脆弱却顽强的生机。
抉择已下，棋子已落。
接下来，便是等待回音，以及……准备迎接更残酷的博弈。重返京城，不仅仅是为了求生，更是为了在这无间地狱中，主动掀起反击的序幕。信念之诚，将在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中，接受最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