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寒离开后,水息廊道静得像被雪封。
只有岩姒手心的火纹石在跳——
每跳一下,都把烬夭的影拉得更黑一点。
岩姒把石收进袖袋里,回头对烬夭笑:“夭夭,你刚才是不是吓到了?看你手都冰了。”
烬夭不说话,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她的手确实凉,可不是被吓的。
是刚才岩姒的火光照向别人的时候,
她心里那团黑火被压得太狠,
连火都冷了。
岩姒以为她紧张,伸手去握她的指尖:“别怕嘛,我以后跟你一起——”
烬夭忽然用力抽回手。
没有大动作,只是轻轻一挣,却像被割断的一寸气。
岩姒愣住:“夭夭?”
烬夭抬头,眼里一瞬间慌得像野兽。
“岩姒……”
声音很低,
“你刚刚……笑得很开心。”
岩姒没反应过来:“嗯?我本来就容易开——”
“可那不是对我笑的。”
岩姒怔住。
这句话太突然——
像从烬夭胸腔深处撕出来的。
烬夭又立刻低下头,把手指攥得发白。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收不回去。
“对不起……我不是怪你。”
她声音发颤,
“只是……我……”
她想说“我害怕”,但喉咙像被火烫了似的,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怕什么——
是怕霁寒靠太近?
怕岩姒的光照到别人?
还是怕岩姒有一天走得太远,她追不上?
她说不清。
她只知道,刚才岩姒对霁寒露出的那一个笑——
轻得像火星又亮得刺眼——
让她胸口痛得像被人硬生生按住。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
她只知道:
那不是向她的笑。
岩姒终于开口,语气柔得像把火焰压得更低了些:
“夭夭,我对所有人都会笑呀。那是礼貌,是火神族的风,就像水族安静——那是他们的风。”
烬夭抬起眼。
那眼神不像质问,像一只被风惊着的小兽,不明白为什么家变得不一样了。
岩姒轻轻捧住她的脸:“但我最常对你笑呀!”
这句话说得特别自然,没有力度,却有温度。
烬夭呼吸乱了一瞬。
她不是被安慰住了。
她只是被岩姒这句话短暂救回了一点气息。
“岩姒……”
她轻声唤她的名字,声音里是深得可怕的依赖。
岩姒拍拍她的头:“走吧,我们回火殿,阿煜等我们。”
两人继续往前走,火光照亮走廊。
烬夭跟在岩姒侧后一步的位置。
这是她最习惯的位置。
也是她从未想过会有别人走进来的位置。
走廊尽头,水镜折着火光,把两人的影投在石面上。
岩姒的影明亮、笔直;
烬夭的影贴在后面,极长、极暗,像被岩姒的光狠狠拉扯着。
那影在水光里隐隐抖动。
像在忍着什么。
像在等待某个会改变命运的裂缝。
——
火殿并不远,但从水息廊道返回的这段路,比来时更静。
岩姒走在前头,步子轻松,像刚看过新奇世界的孩子。
烬夭紧跟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却越走越慢,像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影子上。
入殿前,是火神族的卫队检息礼。
火纹火卫分立两侧,岩浆光从墙壁缝隙流淌下来,照得整条殿前阶梯像燃烧的河。
赤璃站在最前,盔甲被火光照得通亮,一眼就看到了她们。
她步伐迅猛地走过来,先礼后目光却锐利得像刀: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水族那边可有无礼?”
她问的是岩姒,却余光落在烬夭身上,明显多了几分不耐与戒备。
岩姒没察觉赤璃的不悦,笑道:
“都很好呀,他们挺温和的。”
赤璃却不放松:“温和的外表,未必温和的心。”
说完,她又盯了烬夭一眼。
“尤其是殿下带出去的人,更要谨慎。”
岩姒眉头皱了起来:“赤璃,你又凶夭夭。”
烬夭没有抬头,只把自己缩得更小。
赤璃声音低了几分:“属下担心的不是她,而是……混沌之火与水息之间,本就不容。”
岩姒不高兴了:“夭夭不是邪,是我带回来的。”
赤璃咬住嘴角,没有再说。
烬夭站在旁边,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强光下的影子——
谁都能看见,却没人愿意接近。
水息廊道的那一幕又闪回在她眼前:
岩姒与霁寒相对而立,光映在清水中,亮得刺眼。
那光并不只属于她。
这念头让她胸口再一次揪痛。
岩姒拍拍烬夭:“我们回去休息吧。”
烬夭点头。
但在转身的一瞬,她看见一个人影从火殿内走出来。
是炎宿。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火纹袍拖着肃清的气息。他不像赤璃那样冲动,也不像岩槿那样温柔。
他只是看了她们——
尤其是烬夭。
烬夭的背脊瞬间绷直。
炎宿的眼神没有敌意,也没有轻视,
却像是——
看穿。
他只是点头,淡声道:“殿下回来了。”
岩姒笑着回应:“炎宿师兄,我们回来了。”
炎宿微微颔首,不言语地退开。
烬夭却呼吸乱了一下。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什么?
是混沌?
还是……影?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一瞬,她比面对霁寒时更想逃。
……
回到自己的殿阁时,夜息已沉。
岩姒被父神母神唤去询问水族情况,殿内只剩烬夭一个人。
殿阁里是火族的暖光。
可烬夭却觉得冷。
很冷。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火河翻卷的光,轻轻把额靠在木柱上。
那一刻,她终于承受不住。
眼眶发热,胸口发麻,呼吸像被掐住。
她咬着唇,不敢发声。
火神族的泪是光。
水仙族的泪是雾。
混沌的泪——是黑火。
第一滴泪落下时,静悄悄的。
落在她掌心,像一颗烧红后骤冷的灰烬点。
烬夭吓得缩了一下。
她慌忙用指尖擦掉,可擦掉的地方反而啪的一声,冒起细碎的黑烟。
她捂住眼,肩膀轻轻颤。
这一晚,是她第一次哭。
第一次——因为岩姒的光太亮。
而她的影,太孤。
走廊另一头,岩姒正被岩炎与岩瑶问着水族之事。
她心里想的却是:“夭夭跑哪去了?怎么不在我身边?”
她不知道。
就在她转身要回殿时,烬夭在另一端的房间里,
捂着胸口,
咬着唇,
悄无声息地落泪。
窗外火光照在她影子上——
影子在轻轻、轻轻颤。
像是要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