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深夜办公室的冷气,而是从那串冰冷的数字“80,000,000”渗透出来,顺着苏凛的脊椎一路攀爬,冻结了他胜利的余温。
他拨通了阿Ken的加密线路,听筒里一如既往地嘈杂,像是永不休市的交易大厅。
“Ken,港岛那三笔钱,谁的?”苏凛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喜怒。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嘈杂的背景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
随即,阿Ken疲惫却极度严肃的声音传来:“苏凛,听我一句劝,忘了这笔钱。那是‘桥中桥’,你过了别人的桥,现在有人在你的桥上又搭了一座。再问下去,会断命。”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苏凛握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桥中桥……好一个资本黑话。
这意味着,在他精心构筑的绞杀“光年叙事”的资金闭环里,他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猎人,殊不知,自己借来猎杀饿狼的弓箭,竟是另一头更恐怖的猛兽递过来的。
而他,连这头猛兽的影子都没看见。
这不再是简单的借力打力,而是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踏入了那条真正深不见底的资本暗河。
那些真正制定规则、翻云覆雨的大人物,从不屑于在台前留下任何痕迹。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秘书小陈一脸惊惶:“苏总,秦董来了!但他不肯进来,说……”
话音未落,一个苍劲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已经从门外传来:“苏凛,换个地方说话,你的办公室不干净。”
苏凛瞳孔骤然一缩。
老秦,秦江,他在资本市场的领路人,也是这次资金局最重要的担保人之一。
他向来沉稳如山,此刻却如临大敌。
没有丝毫犹豫,苏凛抓起外套,跟着老秦快步走向电梯。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车子驶入一座早已废弃的立体停车场。
这里尘埃遍地,只有几盏昏黄的应急灯在头顶闪烁,将两人的影子在斑驳的水泥柱上拉得忽长忽短。
“你这次,玩得太大了。”老秦靠在一根立柱上,点燃一支烟,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你以为你清掉的是陆九溟和‘寒鸦基金’?不,你清掉的只是一把刀,但那只握着刀的手,还好好地在那儿。”
苏凛的心沉了下去:“那八千万……”
“不是我拉的。”老秦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眼神锐利如鹰,“在你资金链最紧张的时候,有人替你还了那笔短期过桥贷款的利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而且……不要任何回报。”
不要回报?
苏凛的脑中警铃大作。
资本市场,最昂贵的就是“免费”的午餐。
“这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老秦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潜伏在阴影里的鬼魅,“无息的借款,收的是命债。你现在欠下的,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他将抽了半截的烟狠狠摁在地上,从怀里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金属U盘,塞进苏凛手里。
“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有人让我转交给你。那人说,你看完就明白了。”老秦的眼神闪烁不定,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掩饰的忌惮,“苏凛,你好自为之。从现在起,你面对的,可能不再是牌桌上的对手了。”
说完,他转身钻进自己的车,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停车场的死寂,随即绝尘而去,只留下苏凛一个人,和他手中那枚冰冷的、仿佛烙着未知诅咒的U盘。
回到公司,苏凛立刻将杜骁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棱镜工坊的首席技术官,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看着苏凛递过来的U盘,瞬间清醒。
“老板,这玩意儿……加密级别是军用的。”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天亮之前,我要看到里面的东西。”苏凛的语气不容置疑。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办公室里只剩下杜骁敲击键盘的噼啪声和服务器风扇的嗡鸣。
当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时,杜骁满头大汗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破……破解了。老板,你最好自己来看。”
苏凛快步走到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的,竟然是“寒鸦基金”在被查封前最后一份内部通讯记录。
邮件的发送和接收方都被抹去,只留下一段段触目惊心的对话。
其中,一个代号为“观棋者”的神秘实体被反复提及。
记录显示,“观棋者”定期向陆九溟输送着精确到令人发指的交易模型和未来一个季度的政策风向预测。
而在最后一条记录里,赫然写着一句备注:“待棋局终了,取子归匣。”
陆九溟,那只在市场上凶名赫赫的寒鸦,竟然也只是一枚棋子!
周启明连夜被叫来,这位前顶级投行的首席分析师在看到那些交易模型后,倒吸一口凉气:“苏总,这些算法……逻辑架构和数据维度,远超当前市面上任何一家对冲基金的水平。有几个模型,我只在一次内部交流会上见过雏形,据说……是某大国央行级别的金融风险实验室在做推演用的。”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双眼写满了惊骇:“这根本不是什么私人恩怨或者商业围猎。这更像是一场……一场有预谋、有剧本的资本清除实验。陆九溟是实验对象,我们……我们是闯入实验室的那个意外变量。”
“观棋者……”苏凛低声念着这个代号,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赢了,但他的胜利,或许从一开始就在别人的剧本里。
他不过是加速了棋子的淘汰,而那个真正下棋的人,自始至终,都在棋盘之外,冷眼旁观。
“召集所有核心团队成员,十五分钟后,会议室,最高级别保密会议!”苏凛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的死寂,带着一股钢铁般的决绝。
凌晨一点半,棱镜工坊的会议室灯火通明。
苏凛将“观棋者”的资料投影在巨大的幕墙上,那四个字如同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诸位,”苏凛环视着他最信任的战友们,“我们赢了这场战役,但我们的敌人,甚至连真身都没有动一下。我们打败了一个傀儡,却惊动了它背后的提线人。”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从现在开始,双线并行!”
他指向池砚,这位文笔犀利的前调查记者:“池砚,你立刻牵头,以第三方观察者的名义,撰写一篇深度分析报告,题目就叫《谁在制定市场的规则》。不用指名道姓,用隐喻的笔法,把这次‘光年叙事’事件中,境外资本如何通过离岸架构和代理人,对我们国内的文娱产业进行结构性操控的脉络,给我揭露出来!我要让这潭水,彻底浑起来!”
随后,他的目光转向周启明和杜骁:“启明,你和杜骁负责启动‘防火墙计划’。立刻,马上!剥离棱镜工坊目前所有的离岸架构,能转的全部转为境内实控主体持股。我们要像壁虎断尾一样,彻底切断未来任何可能被跨境狙击的路径!哪怕牺牲一部分海外业务的便利性,也在所不惜!”
会议室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山雨欲来的巨大压迫感。
凌晨两点,会议结束。
苏凛独自一人走上公司顶楼的天台。
夜风猎猎,吹得他衣摆翻飞。
脚下是灯火璀璨的城市,仿佛一片沉默的星海。
他知道,在这片星海的某个角落,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私人手机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震动。
他拿出来,是一条匿名信息,没有号码,只有一个简单的问句:
“你想知道十年前,你家那块小学的土地第一次被挂牌估值时,是谁在评估报告上签的字吗?”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了苏凛记忆的黑匣子。
那片土地,那个尘封的过去,是他心中最深的痛,也是他踏入资本市场的原点。
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个“观棋者”,不仅知道他的现在,甚至洞悉他的过去。
苏凛站在天台边缘,任由狂风吹乱他的头发。
他凝视了手机片刻,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缓缓敲下一行字,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我知道你在看。下次见面,我想听你的真名。”
发送成功的绿色对勾亮起的瞬间——
“啪!”
整栋大楼的电力仿佛被一只巨手瞬间掐断。
所有的灯光,包括远处的监控红点,齐齐熄灭。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有人,在用这种方式回应他。
黑暗中,苏凛非但没有恐惧,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缓缓举起手机,屏幕的微光照亮了他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
然而,就在应急电源尚未启动的黑暗间隙里,他的手机,竟又一次疯狂地震动起来。
不是信息,是电话。
来电显示的名字,让苏凛的瞳孔猛地一缩——林昭然。
他按下接听键,不等他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林昭然带着哭腔和极度惊恐的、语无伦次的声音:“苏凛,你现在必须、立刻来一趟!我……我发现了一些东西……你快来!”
那声音里的颤抖和恐惧,绝非伪装。
一股比刚才电力骤断更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棋盘之外,又出现了一个他完全无法预料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