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温热的豆浆,像一缕微光,暂时驱散了画室里凝固的寒意。裂痕并未消失,但至少,挽歌不再将自己完全封闭。
她开始重新进食,虽然胃口远不如前,也不再主动凑近沈翊的画架,但会安静地坐在自己的角落里,看着沈翊给她找来的、带有大量插图的植物图鉴或风景画册。沈翊不再强迫她进行任何形式的“能力”练习,只是确保古玉一直贴着她,并提供着稳定而精细的饮食照料。
日子在一种小心翼翼的平衡中缓缓前行。挽歌的身体依旧虚弱,恢复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那对耳朵和尾巴也依旧是她无法摆脱的“标志”。但她的眼神里,重新有了一点活气,不再是全然的空洞。
沈翊则更加沉默。他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画布前,但画的并非案件侧写或艺术创作,而是一些极其精细、甚至显得有些重复的图案——缠绕的藤蔓、层叠的叶片、水流冲刷岩石的纹路……仿佛在借助这种极致的专注,压抑着内心的焦灼与无力感。
他知道,等待挽歌自行缓慢恢复是远远不够的。秦屿提到的“源质之物”,是打破僵局的唯一希望。他开始动用自己所有的人脉和资源,旁敲侧击地打听任何可能与“古老灵韵”、“特殊材质”相关的信息,无论是艺术收藏圈的小道消息,还是某些涉及民俗研究的学术交流。
这天下午,杜城难得清闲,晃悠到了画室。一进门,他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说不上哪里不对,就是觉得……格外安静。沈翊在画画,那个叫挽歌的小助理依旧蜷在角落看书,一切都符合常态,但空气里就是流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
“哟,忙着呢?”杜城打了个招呼,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角落里的挽歌。她今天穿了件高领的薄毛衣,依旧戴着帽子,整个人缩在宽大的椅子里,像只试图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幼猫。
沈翊放下画笔,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杜城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随口聊起最近几个不痛不痒的案子,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挽歌。他注意到,沈翊看似在听自己说话,但眼角的余光始终若有若无地关注着那个角落,仿佛在警惕着什么。
这种过度的保护欲,让杜城心里的疑团再次翻滚起来。他想起痕检科那撮猫毛,想起挽歌种种不合常理的举动和沈翊滴水不漏的解释。
“对了,”杜城状似无意地提起,“下个月初,市博物馆有个关于古代玉器和祭祀礼器的特展,听说有不少好东西从外地调过来,你有没有兴趣?搞几张内部票给你?”
他这话,一半是出于对沈翊专业领域的了解,另一半,则是试探。他敏锐地察觉到,沈翊最近似乎对这类“古老”的东西格外关注。
沈翊擦拭画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博物馆?玉器?祭祀礼器?这些关键词,恰好撞在了他正在寻找的方向上。
“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看。”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行,票我给你留着。”杜城笑了笑,站起身,“不打扰你们了。”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挽歌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对这边的对话毫无兴趣。但杜城锐利的目光捕捉到,在她低头翻书的瞬间,帽檐与毛衣领口之间,有一小截……异常蓬松柔软的、黑色的毛发边缘,一闪而过。
那不像是人类的头发。
杜城眼神微凝,但没有声张,只是若无其事地关上了门。
画室里重新恢复寂静。
沈翊走到窗边,看着杜城的车驶离。他知道杜城刚才的提议绝非无心。那个男人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犬,从未真正放弃过对疑点的追踪。
“博物馆……”沈翊低声自语。那里确实是一个可能存在“源质之物”的地方。年代久远、承载着信仰与历史的祭祀礼器,或许正符合秦屿所说的条件。
他回头,看向角落里的挽歌。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询问。
“想出去走走吗?”沈翊问,“去一个……有很多古老东西的地方。”
挽歌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畏惧。出去?离开这个安全的画室?
“那里……人多吗?”她小声问,手指紧张地抠着书页。
“我们可以挑人少的时候去。”沈翊承诺道,“只是看看,不勉强你做任何事。”
挽歌低下头,看着怀里摊开的画册,上面是繁茂的热带雨林,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太久了,久到几乎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而且……如果是沈翊说的,有很多古老东西的地方,会不会……真的有能帮到她的“源质之物”?
一种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嫩绿色,在她心底悄悄萌芽。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好。”
沈翊看着她眼中那点微弱的光,心中稍定。至少,她愿意尝试迈出这一步。
他回到画架前,看着上面那些重复描绘的藤蔓与水流。焦灼依旧存在,前路依旧迷茫,杜城的怀疑也如影随形。
但此刻,画室里的尘埃在午后的阳光中缓缓浮动,仿佛也因为这一个微小的、向外的决定,而带上了一丝流动的生机。
他拿起画笔,蘸上一点群青,在层叠的叶片缝隙间,添上了一笔极细微的、却不容忽视的亮色。
寻找源质之物的旅程,即将开始。而第一步,就在那座收藏着时光与秘密的博物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