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终究是最无情的刀。
苏挽月先走了。她这一生,从黑暗中来,在算计中开局,却意外地收获了一份笨拙而完整的爱,过了大半辈子被娇宠、被珍视的日子。她走得还算安详,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靠在院子的躺椅上,像是睡着了,只是再也没有醒来。
宋毅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握着她已经冰凉却依旧柔软的手,看了她很久很久,仿佛要将她的模样,连同这几十年的光阴,一起刻进灵魂深处。
他亲自为她料理后事,事事亲力亲为,拒绝了他和月月帮扶了一辈子的弟弟妹妹们(宋刚宋强他们也已成家立业)的帮忙。他给她换上了她生前最喜欢的那件淡紫色旗袍,梳齐了她已然霜白却依旧柔顺的长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葬礼办得简单却庄重。来送行的人很多,有运输公司退休的老同事,有受过他们夫妇恩惠的晚辈,还有老家槐花村闻讯赶来的乡亲。人们看着棺木中仿佛只是沉睡的苏挽月,和旁边脊背依旧挺直、却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宋毅,无不唏嘘落泪。
宋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平静地接待吊唁的宾客,平静地听着追悼词,平静地看着棺木缓缓落入墓穴。只是当第一捧黄土撒下去的时候,他背在身后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了几个血印。
处理完所有后事,宋毅将宋刚、宋强两家人,以及苏挽月娘家几个信得过的后辈叫到了跟前。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存折、房契和一些票据,平静地分配。
“这房子,组织上来商量了好几次说是什么文物,但是月月喜欢,我们也就一直没有搬家。以后就给公家吧。”
“这些钱,是我和你们嫂子一辈子的积蓄。大部分留给小军(宋刚的儿子)和小勇(宋强的儿子),你们两家平分。剩下的,给苏家那边的几个孩子读书用。”
“你嫂子留下的那些书、稿子,还有她喜欢的几件小玩意儿,首饰什么的,小雨(已远嫁的宋小雨)要是想要,就给她留个念想。其他的……随她去吧。”
他的安排井井有条,考虑周全,仿佛只是在做一次寻常的出远门前的交代。
宋刚红着眼眶:“大哥,你这……你自己也得留点啊!”
宋毅摇了摇头,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虚幻的笑意:“我用不着了。”
众人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宋刚因为不放心,早早过来看望大哥。
推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他心中咯噔一下,冲进屋里。
宋毅穿戴得整整齐齐,是他年轻时苏挽月为你做的中山装,他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他的胸口,放着一张苏挽月年轻时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她,眉眼如画,笑容清浅。
旁边桌子上,是一瓶空了的安眠药和一封墨迹早已干透的信。
信很短,是宋毅那始终不算好看、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的字:
“我走了,去寻你们嫂子。”
“她那个人,娇气了一辈子,怕黑,怕孤单。我不在身边,她肯定要哭鼻子。”
“别为我们难过。我这辈子,能陪着她,守着她,值了。”
“只有一个要求:把我和她埋在一块儿。生前是一个被窝的人,死了,也得在一个坑里躺着,不能分开。”
“弟、妹们,各自珍重。”
没有落款。
宋刚看着信,再看看床上仿佛只是沉睡的兄长,这个几十岁的汉子,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人们按照宋毅的遗愿,将他和苏挽月合葬在了一起。墓碑上,并排刻着他们的名字,没有冗长的头衔和赞誉,只有生卒年月。
宋毅 & 苏挽月
生同衾,死同穴。
下葬那天,天空飘起了细雨,绵绵密密,像是无声的泪水,又像是为这对跨越了身份、偏见、岁月,最终连死亡都无法将其真正分离的恋人,奏响的安魂曲。
他终究是追随着他的神女去了。
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去继续完成他那永恒的守护与陪伴。
在他的世界里,他的月儿,永远娇气,永远需要他。
而他,甘之如饴。
黄泉路远,奈何桥寒,别怕,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