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以“秘传药方”救治时疫患者的事情,虽然经过王大爷老两口的刻意淡化,但“泽畔镇有位老画师身怀治疫奇方”的消息,还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小镇及周边的几个村落。
每日清晨,蒙毅的小屋前都会挤满前来求药问诊的人,有本镇的居民,也有从十几里外村落赶来的病患家属,使得他那间原本清净的小屋,变得门庭若市。
这无疑大大增加了暴露的风险。蒙毅不胜其烦,却又不能将求助者拒之门外,只能让王大爷老两口出面应付,将药方抄写给众人,叮嘱他们按方采药、熬煮,自己则躲在屋内,尽量避免与外人直接接触。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想要亲自见到“墨先生”,当面道谢或请教用药的细节,让他倍感压力。
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不能长久。一旦引起官府的注意,他的身份必然会受到追查,到那时,麻烦就大了。可疫情未平,他又不能半途而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祈祷这场风波能尽快过去。
然而,该来的麻烦,终究还是来了。
这一日上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小镇的宁静。只见四名穿着皂隶服色、腰佩长刀的官差,在一个点头哈腰的里正带领下,径直来到了蒙毅的小屋前。为首的班头身材粗壮,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眼神倨傲,一看便知是个仗势欺人的角色。
“里面的人听着!”刀疤脸班头叉着腰,对着小屋高声喝道,声音洪亮,带着官家特有的蛮横,“县尊大人有令,近期时疫蔓延,征集民间所有治疫良方,交由官府统一查验推广!听说你这老儿身怀治疫奇方?还不快快献出来!若方子有效,县尊大人自有赏赐;若是敢藏匿不献,耽误了治疫大事,休怪官府不客气!”
门外的病患家属见状,纷纷吓得后退,不敢作声。王大爷老两口更是脸色发白,连忙跑到屋门口,对着里面的蒙毅露出焦急的神色。
蒙毅坐在屋内,听到外面的呵斥声,心中暗叹一声。官府介入,是他最担心的事情。献方子本身倒没什么,那本就是几味普通草药的组合,算不上什么奇方,可官府必然会追问方子的来源,以及他这个“献方人”的底细。他如今的身份是“游历半生的落魄画师”,根本经不起细查,一旦露出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他定了定神,缓缓站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他依旧是那副佝偻的老者模样,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蜡黄,对着刀疤脸班头拱了拱手,声音沙哑而低沉:“差爷明鉴,老朽并非什么郎中,只是个普通的画师。这方子是早年游历南方时,偶然从一位山野老人那里得来的,并未验证过是否真有奇效,只是见镇上乡亲受苦,才冒昧拿出来一试。如今方子已交给邻里,让他们自行传播,是否有效,还需时间检验,岂敢贸然献于官府?若是无效,反误了治疫大事,老朽担待不起。”
“哼!有没有效,自有官府判定,轮得到你这老儿置喙?”刀疤脸班头眼睛一瞪,语气愈发蛮横,“让你献你就献,哪来那么多废话?我看你这老儿,莫不是方子来路不正,怕官府追查?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方子,只是在招摇撞骗?”
说着,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蒙毅,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不信任。旁边的几名官差也纷纷上前一步,手按刀柄,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王大爷老两口吓得浑身发抖,想要上前求情,却被一名官差推搡着后退了几步。周围的病患家属也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看着。
蒙毅的眼神微微一冷。他如今虽伤势未愈、修为大跌,但也不是几个凡俗衙役可以随意拿捏的。若是这些官差真的要强行闯入搜查,他不介意动用一些手段教训他们一番。只是这样一来,必然会暴露修为,引来更大的麻烦,得不偿失。
就在他权衡利弊,想要用言语进一步周旋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更加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小镇疾驰而来,马上的骑手身着驿卒服饰,浑身尘土飞扬,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手中高举着一卷黄色的文书,一边疾驰一边大声喊道:
“八百里加急!匈奴入寇雁门关,北疆战事告急!朝廷诏令各州县即刻征兵征粮,扩充军备,不得有误!凡拖延者,以通敌论处!”
驿卒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小镇上空回荡。刀疤脸班头和几名官差闻言,脸色瞬间大变!北疆战事向来是朝廷头等大事,与这相比,征集治疫药方的事情,瞬间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刀疤脸班头脸上的蛮横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他狠狠瞪了蒙毅一眼,撂下一句“老家伙,算你走运!此事容后再议,若敢私自离开小镇,定不饶你!”,便急忙带着手下官差,簇拥着那名驿卒,朝着县衙方向匆匆赶去。里正也连忙跟在后面,一路点头哈腰,早已把征集药方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场剑拔弩张的危机,竟因一则遥远的边关战报而暂时化解。
蒙毅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后背已惊出了一层冷汗。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息,官府迟早还会再来找他。但至少,他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王大爷老两口也松了口气,连忙上前说道:“墨先生,您没事吧?这些官差真是太蛮横了!”
蒙毅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没事,多谢你们关心。只是此地恐怕不宜久留了。”
他回到小屋,关上房门,心中再也无法平静。北疆战事告急,朝廷大规模征兵征粮,意味着无数家庭将面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命运。这凡俗红尘,永远不缺少纷争与痛苦,而他如今修为低微,连自身都难保,根本无力改变什么。
他想起了一些久远的记忆。两千多年前,他辅佐秦始皇统一六国,修筑长城,抵御的正是北方的匈奴。那时的秦朝国力强盛,尚能将匈奴拒于长城之外;如今的汉朝虽也强盛,但战争带来的苦难,终究还是要由底层百姓来承受。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而他,却始终只是一个旁观者。
蒙毅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平静流淌的河水,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荆州水乡虽偏僻,但随着战事蔓延,征兵征粮的浪潮迟早会席卷到这里,官府也必然会再次追查他的身份。此地,已经不再是安全的藏身之所。
他需要尽快离开泽畔镇,前往一个更加偏僻、更加远离纷争的地方,继续静心养伤。或许,是西南的深山,或许是岭南的密林,无论哪里,只要能远离黑煞教的追杀和官府的骚扰,让他安心恢复修为就好。
他开始收拾行装,将重要的物品收入储物戒,又将一些凡俗的衣物和画作留在屋内,营造出一种他只是暂时离开的假象。他还特意找到了王大爷老两口,谎称自己思念故土,想要回老家看看,感谢他们这段时间的照顾,并将剩余的一些银两留给了他们。
老夫妇虽然不舍,但也没有过多挽留,只是反复叮嘱他一路保重。
当晚,月色朦胧,蒙毅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泽畔镇。他没有选择走大路,而是沿着河边的小路,朝着西南方向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笼罩的竹林中,只留下那间临水的小屋,依旧静静地矗立在河边,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
泽畔镇的宁静,他终究还是留不住。而他的前路,依旧充满了未知与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