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姜蕴宁看完这份资料，四个小时悄然过去。
严玲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暗暗佩服这个小姑子。
有天分、有实力，更重要的是，她的努力不输任何人。
坐在那里，除了喝水和去洗手间，她基本可以说是稳如雕像。
严玲的心里不由得感慨：
上天到底为她关闭了哪一扇窗？
姜蕴宁抬头时，正好撞上严玲的视线。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那神情认真得像个刚入学的一年级小朋友，带着好奇，也带着隐隐的期待。
姜蕴宁轻声开口：“方向没错，不过思路可能有点偏了。”
她的意思很明确，研发策略与流程设计的方式出了问题，而不是技术方向错误。
严玲猛地坐直，整个人瞬间绷紧，连呼吸都轻了几分：“哪里偏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明显的焦虑。
“拆解方式、研发步骤、推进逻辑……这些都是我们按以往成熟项目的流程制定的，也是团队反复讨论后得出的方案。”
如果这些思路都有问题，那意味着，他们团队可能从一开始就走错了。
“嫂子，你先别急。”姜蕴宁先轻声安抚，“我不是说你们之前的工作没有意义。”
她指了指桌上的厚厚一叠资料，“这里面的很多尝试、失败路径、数据积累，其实在后面的阶段才真正体现价值。现在看来可能像是走了弯路，但等后期到了一定进度，再回过头来看，你会明白这些都是必要的铺垫。”
她语气温柔而笃定，“所以，绝不是无用之功。”
严玲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度，可这种情绪有些难以控制。毕竟这一轮技术转型对整个集团都至关重要，牵动的不只是她个人的项目，更是未来几年甚至十年的战略方向。
她半靠在椅背上，轻轻按着眉心，苦笑道：“我知道，我就是……太急了。这个项目压力太大了，我怕……”
那句“怕”后面有太多的内容，两个人心知肚明。
姜蕴宁伸手给她倒了杯水，语气不紧不慢，像是轻轻按住了她所有的焦躁：“不怕。”
严玲抬起眼，迎上姜蕴宁镇定的目光。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姜蕴宁带着笑意，又带着肯定，“资料里的试验，我仔细看了。有些结果你们觉得‘失败’，但其实在技术路径上已经产生了突破。只是你们没意识到。”
她指了指厚厚一叠试验记录：“这些不是无用功，而是在铺路。”
姜蕴宁说的情况是常见的。
研发团队往往只看最终结果，只要没达到预期，就会把实验归类为“失败”。可真正经验深、视野广的人却能从这些“失败”里看到别人忽略的东西：某个参数在长时间运算中的意外稳定，某套算法在极端工况下的表现异常突出，甚至某个模型虽然没完全跑通，但收敛趋势已经对上了方向。
严玲抬起眼，看向姜蕴宁，眼里带着无奈又带着期盼，“宁宁……”
“这次的问题在于，无人控制和你们之前的工程项目不太一样。”
姜蕴宁将手指轻敲在桌面，像在整理思路，又像在给自己一个完整的逻辑闭环，“你们之前做驱动平台的时候，习惯了先把每个部件单独做到极致，然后再去组装和测试，但这一次你们不能再按老办法，把每个模块都做到极致再去整合。无人控制最关键的是整体闭环，而你们现在思路太分散，没有先跑通系统，越做越乱。”
传统工程项目常按“单模块极致优化，再进行整合测试”的流程。
这种流程能显着提高研发效率、降低风险、便于管理和复用，适合模块独立、耦合度低的项目。
但是像无人控制这种项目，强调系统闭环和整体协同，局部极致优化不一定能带来整体性能提升。各模块独立做到极致，整合时可能出现冲突或不兼容。
严玲微微蹙眉，疑惑地问：“我们才研发三个月，就还处在单模块优化阶段……宁宁，你怎么可能看到整合后系统的协调问题呢？我有点不太明白……”
姜蕴宁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我明白你的疑惑。确实，才研发三个月，现在你们还在做概念验证和单模块开发，整合测试还没有开始。但正因为如此，我才建议先跑通系统的整体流程，哪怕只用最基础的参数和模拟环境，把模块连起来走一遍。这样可以提前发现潜在的耦合问题，再有针对性地去优化每个模块，这样有助于提升整体性能。”
严玲听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慢慢理解了这套思路。
姜蕴宁继续说道：“无人控制的核心不在于单点突破，而在于系统协同。从国际前沿的研究来看，大多数团队仍习惯传统工程模式。就好比画一幅画，大家先想把每个细节都画得尽善尽美，再去拼成整幅画。”
她微微扬眉：“但无人控制更需要——先勾出整体轮廓，把画面连起来，再逐步完善细节。只有这样，你们的优化才有针对性、有意义，而不是那种——‘这个模块功能厉害，我就拼命往这个方向优化’。那样只是盲目堆性能，无法真正提升整体效果。”
严玲越听越觉得被点醒。
“也就是说……”她小声问，“我们现在的研发方式，是太理想化，却没有抓住现实问题？”
“可以这样理解。”姜蕴宁合上资料，“你们的方向完全没问题，但流程设计不对，会让所有人越努力越累，却没有成效。”
她顿了顿，看着严玲疲惫却亮起来的眼睛，轻声补充：“现在的问题是整体的，集中所有人的力量先把系统搭起来，然后再做单点突破。否则，你们永远都在原地打转，很难做出成果。”
严玲深吸一口气，那缠绕在脑海里的迷雾终于散开，整个人也随之轻松了许多。
“宁宁，”她喃喃道，“我终于理解说，为什么有些人仅用一句话，就能让你少走很多弯路了。 ”
姜蕴宁笑了笑，还未开口说话，突然传来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