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来，好像大家都没变，又好像大家都变了。
姜煜带着余书意一起回来了。
多年不见，姜煜早已褪去少年时的青涩，眉目间多了几分沉稳与成熟，唯有那双眼仍旧清澈干净。余书意依旧带着温柔的笑，只是眉间偶尔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哀意。
“姐姐。”
姜煜看到姜蕴宁时，忽然上前，轻轻拥住了她。
姜蕴宁怔住了。
重生以来，姜煜行事一向循规蹈矩，对男女之防分外谨慎。按理说，他们是亲姐弟，可她印象里，他从未这样抱过自己。
“怎么了？”她轻声问。
姜煜没有回答。
姜蕴宁抬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余书意。她仍旧笑着，却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告诉她别问。
姜煜终于松开手，退开半步，看着她认真道：“没怎么。只是突然想起来……这辈子好像欠姐姐一个拥抱。”
姜蕴宁：“……”
太煽情了。
她一时有些不适应。
几人移步到沙发前坐下，气氛这才慢慢恢复平常。
聊着各自的近况，话题不知不觉回到正事上。
“听爸爸说，你之前牵头的那个传统追风活动，到现在还没结束？”姜蕴宁问道。
姜煜点了点头，神情里带着一丝无奈，却更多的是笃定。
“是的。当初以为是件很简单的事，”他缓缓说道，“后来才发现，这可能是我可以做一辈子的事情。”
他稍稍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斟酌用意。
“华国地大物博，文化璀璨。可我们经历过战争的摧残，时代发展又太快影响了传承……很多东西埋得太深，散得太远。想要重新捡起来，不是靠一腔热情就够了。需要时间，也需要耐心。”
姜煜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微笑却带着一丝沉静。
“而把那些快被历史遗忘的东西重新找回来，对我来说很有意义。”他轻声道，“它们给了我源源不断的灵感，让我在写歌的时候，不只是有素材，而是能以这些历史与文化为基调去创作。毕竟，传承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坚持与努力。”
那些被时代遗忘的文化、风俗、手艺……都在告诉着他，他写下的，不只是旋律，而是文化与记忆的延续。
现实中，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参与其中，也并非每件传统都能被完整保留。但只要有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力去守护，去传承，总有一部分会流向下一代。
哪怕微小，却让传统文化不至于完全消失，这就已经是一种希望。
姜蕴宁点点头，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做得很好，阿煜。”
客厅里安静下来片刻。
姜蕴宁看着弟弟，忽然觉得，第一次见面时，眉目清朗的那位少年已经彻底蜕变了。那些他经历过的事，那些他愿意背在肩上的东西，都让他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
就在这时，小可从楼上飞奔而下，笑声像铃铛般清脆。还没等姜蕴宁反应过来，她就张开双臂扑进她怀里。
“姑姑——！”小可抱得紧紧的，脸埋在她肩膀上，笑得满脸通红。
姜蕴宁护住她，动作谨慎，“小可，下楼梯要慢一点。”
小可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作业都做完了，终于可以下楼找你玩了。”
姜蕴宁忍不住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吧，你小叔叔和小婶婶也回来了，我现在没空陪你玩哦。 ”
小可这才抬起头，注意到坐在一旁的姜煜和余书意，笑得更灿烂：“小叔叔、小婶婶好！这次回来，是不是又带了好多有趣的故事给我们听啊？”
姜煜笑着点头，不由自主地扭头看了一眼余书意。她安静地坐着，眉眼温和，但那份隐约的哀伤又浮上来。
那是在这条前行的路上，他们失去了孩子之后留下的印记。
自那以后，余书意就像被抽走了什么。
那种本来属于她的灵动与鲜活，一点点消散。她仍旧笑着，也仍旧温和，可那笑意像是隔着薄雾，虚浮又轻得随时可能碎裂。
她明明还在这里，却像是……少了魂一样。
姜煜握紧了她的手，微微收回视线。
“有啊，有空我就给你讲讲，好不好？”姜煜的声音温柔又带着些哄劝的意味。
“好呀好呀，太好了！”小可坐在姜蕴宁怀里拍手拍得咚咚响，“我最喜欢听你讲故事了！小叔叔，你可不能骗我哦！”
姜煜笑得更开了，“骗你？当然不会。”
小可的笑声像阳光洒进屋里一样，给家里带来了暖意。但余书意身上细微的变化却逃不过姜蕴宁的眼睛。她注意到，余书意看小可时，眼底那抹哀伤轻轻浮现，又很快被柔和的笑意掩去。
当初失去那三胞胎的痛，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深、都要持久。
它不像一股烟，会随时间慢慢消散；它更像暗夜里的余烬，深埋而缓慢，始终在那里，疼痛依旧，越来越深。
姜蕴宁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带着关切：“书意，你一直跟着阿煜在路上，身体会不会受不了？”
余书意抬头，对上她温暖的笑眼，嘴角也微微上扬：“还挺好的。”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柔和的坚韧，“阿煜很照顾我，我们不赶路，也不赶进度。遇到不舒服的时候，他总会停下来，让我好好休息几天。”
她的目光微微闪动，像在回忆一路的风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如果去到的地方是特别喜欢的，那停留的时间就会更长一些。我们会慢慢走，仔细观察每一处街巷、每一个细节，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去了解、传播传统文化，不能只是匆匆路过。需要慢下来，真正去感受、去理解。所以，我们那样，刚刚好。”
姜蕴宁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柔和，却带着关切：
“这是阿煜想做的事情，你一直陪在他身边，花了那么多精力……你会不会有遗憾？”
显然，她不是只关心旅途的辛苦，而是隐约在问：余书意自己想做的事情呢？在这份陪伴里，她会不会错过了自己的人生或梦想？
余书意看懂了姜蕴宁的关心，她摇摇头，声音带着一丝认真：“做有意义的事情，又恰好能陪着阿煜，我很幸运。”
她的笑容温婉，却让人忍不住心里一涩。
姜蕴宁眨了眨眼，把微妙的情绪压了下去，换了个轻快些的话题：“那你们这次回来，是准备休整一下？还是有其他的安排？”
姜煜和余书意相视而笑，语气温和却坚定：“专门回来陪姐姐，直到姐姐休假结束。”
正说着，姜辰也回来了。
严玲因为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没办法亲自回来，但特意打电话向姜蕴宁道歉。
“宁宁，抱歉啊，这次实在抽不开身。”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歉意。
姜蕴宁笑了笑，语气轻松而幽默，“没关系，你好好忙工作吧。多赚钱，我的分红就多，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哪里能说什么。”
严玲一听，顿时觉得很有道理，心里的歉意也顺势被化解了，“哈哈，说得也是，那我就安心干活啦。”
兄弟姐妹几人开心聊天。
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宋慕微这两三天忙着睡觉，此刻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然而，一醒过来，她的胃终于开始抗议，她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穿着宽大柔软的睡衣，头发乱乱地披着，就这么急匆匆地冲下楼。
结果一抬眼，客厅里一圈人正坐着聊天，热热闹闹一片。
宋慕微愣了半秒，而后眼睛一亮，笑得特别真诚：“大家都回来啦！！！”
说完连反应都没等他们给，只留下一个背影风一样冲向厨房，“张姐——我好饿！好饿！好饿！有没有能马上吃的东西？”
语气里全是饿极后的渴望，她感觉自己此刻可以吃下一头猪。
客厅里众人相视一笑，气氛一下子更热闹了。
真好，大家还是老样子。
等到宋慕微吃饱出来，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时，姜辰开口问道：“思远和盼盼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盼盼是宋慕微的女儿，而这个小名，则是陆思远取自宋慕微名字中的“慕”字，寓意着心怀向往，也承载着他们对孩子的期许。
宋慕微笑了笑，顺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他们晚几天过来。我前几天都在剧组，太累了，没时间陪他们。盼盼又老缠着我，阿远就说，让他们晚几天再过来，这样我也能多休息一下。”
小可在一旁好奇地凑过来，歪着头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小姑姑，你在外面，人家不让你睡觉吗？”
她又小声补充道：“我捏你脸都没把你捏醒。”
宋慕微弯唇一笑，立刻抬手在小可脸上轻轻捏了一下，调侃道：“胆子真大啊，连小姑姑这么漂亮的脸都敢偷捏。”
有了家人的陪伴，一个月，很快就见底了。
宋慕微他们都各就各位了。
而姜蕴宁最终决定前往京市的民用发动机研发单位。
消息一说出口，爸爸妈妈第一反应就是要亲自送她去京市，甚至连行程都开始商量。
可姜蕴宁直接摇头拒绝：“不用啦，来回太折腾。我一个人去很方便，你们就在家等我的消息就好。”
说到这，她看见姜爸爸和姜妈妈眼里的不舍与隐约的失落，心里一软，又补充道：
“我去京市后，会尽量一个月回来一次，陪陪你们。真有事你们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一定赶回来。”
妈妈皱眉，眼里充满了不信任，“真的？”
爸爸也跟着点头，表示怀疑，“你不会连老人家都骗吧？”
姜蕴宁哭笑不得，只能连连点头：“真的啦，骗你我就是小狗。”
姜妈妈瞪了她一眼，满头黑线：“……你要是小狗，那我不就成狗妈了？”
姜爸爸在旁边努力憋着笑，眼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挑。
姜妈妈悄悄伸手掐了他的后腰一下，低声嘟囔道：“开心个鬼！”
姜爸爸顿时委屈得不行，“狗妈是你自己说的，又不是我……”
姜蕴宁也笑了，轻声安抚他们，“你们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你们陪我跑一趟太劳累了，而且到了京市，我就忙了，到时候你们自己折腾着回来，我反而更担心。”
她顿了顿，补充道：“听说大哥前几天还想给你们买直升飞机，被你们拒绝了。所以啊，你们就乖乖待在家里吧。我到了会报平安的，以后也会定期回来陪你们。”
她语气温柔，却没有留下妥协的余地。
前几天，姜辰确实提到过这件事——
他突然觉得父母有钱了一辈子，也没享受点什么，他一度兴起，想给父母买架小型直升机方便出行。
结果被姜妈妈一句话劝退，“我现在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用不上那玩意儿。”
姜爸爸则觉得，“相信我，电动车更有性价比。”
那风驰电掣的感觉。
不过，关于“买辆电动车”的提议很快就被姜辰否决了。
他当时的原话是，“一个老人家骑电动车在外头转？人家不是怕你摔了，就是怕你去碰瓷。”
看着姜蕴宁，姜爸爸姜妈妈虽然还是有点不舍，但最终只能将那份牵挂化作一连串碎碎念的注意事项。
甚至在姜蕴宁开始打包行李时，姜爸爸姜妈妈默契十足地从厨房、院子里抱出一大堆新鲜瓜果，往行李箱旁边放。
姜蕴宁：“……”
姜妈妈理直气壮地拍拍那些瓜果，声音里满是骄傲，“这些都是我们自家院子里种的，绝对安全无公害，你带着。”
姜蕴宁无奈地扶额，“妈妈，我去了也是吃食堂的……”
姜爸爸不等她说完，又抱来一袋，“食堂那能比得上家里的？放宿舍里，当零食吃也好。”
姜蕴宁：“……”
谁家好人拿这么大的南瓜当零食，也不怕噎着。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去京市上班，而是成了大自然的搬运工。
“不行，爸爸妈妈，这些东西我一样都不带。”她斩钉截铁地拒绝。
开玩笑，这带过去了，天天头疼怎么处理，还做啥研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