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真道长的目光在李白面上停留一瞬,那目光清澈却似能穿透皮囊,直窥神魂深处涌动的剑意与寒意。他拂尘轻摆,指向扬州城深处那鳞次栉比的屋宇飞檐,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融入了潮湿的江风里:
“若要寻不愿海神得享祭祀之人…‘鬼市’或许能觅得踪迹。只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告诫,“那地方龙蛇混杂,非善之地,更似一张罗网,专待飞蛾。二位若决意要去,需万分谨慎。”
“鬼市?”阿依娜蹙眉,山野长大的她对此类词汇既觉神秘又本能警惕。
“不在白昼,而在夜半。不在明处,而在暗渠。”鉴真言语间带着玄机,“扬州城下有隋炀帝开凿运河时留下的诸多废弃水道与秘窟,日久年深,便成了见不得光的交易之所。消息、禁药、赃物、乃至…人命,皆在其中流通。近来,更多了些关于‘海神祭’的诡异传闻。”
李白眼神微凝。鬼市…确是打探消息的绝佳去处,亦必是危机四伏的陷阱。方才码头的试探与那艘驶向东海的祭品船,无不说明对方张网已待。
“请道长指点门径。”李白拱手,语气坚决。龙潭虎穴,亦需一闯。
鉴真轻叹一声,似早知如此。他从袖中取出一枚不起眼的灰扑扑符纸,指尖灵光微闪,在上面迅速勾勒出一个奇异的、似鱼非鱼、似锁非锁的符号。
“今夜子时,城西‘枯荣桥’下第三根桥柱,以水元之气激发此符,可见入口。切记,”他神色凝重,“鬼市有鬼市的规矩,莫信轻易靠近之人,莫贪意外之财,更莫要轻易显露修为——尤其是阁下这般…特殊的气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白一眼,显然察觉到他体内那迥异于寻常修士的剑气与沧海意境。
“多谢。”李白接过符纸,入手微温,隐有灵力流转。
鉴真稽首一礼,不再多言,转身飘然离去,青色道袍很快消失在熙攘人流之中。
是夜,子时。
扬州城西,枯荣桥。
此地偏僻,荒草丛生,桥下河水黝黑,散发着淤泥与腐朽物的气味,与城中繁华判若两个世界。月光被薄云遮掩,只投下惨淡清辉。
李白与阿依娜依言找到第三根桥柱。柱身斑驳,爬满湿滑青苔。李白凝神,引动体内那一丝得自《沧海卷》的水元精气,渡入手中符箓。
符纸无声燃起幽蓝色火焰,化作一道流光,射入桥柱表面。
奇迹发生——那坚固的桥柱表面,竟如同水面般荡漾开来,浮现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扭曲旋转的幽暗洞口!一股混合着霉味、廉价熏香、血腥气和某种奇异能量波动的气息从中扑面而来。
“跟紧我。”李白低声道,率先踏入那光影扭曲的入口。阿依娜紧随其后,小手紧握着衣襟内那柄淬了山鬼血的短匕。
一阵短暂的天旋地转与空间置换感后,脚下触到坚实地面。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却诡异莫名!
这是一条巨大无比的地下甬道,宽阔堪比地上扬州的主街,一眼望不到尽头。甬道顶部并非岩石,而是涌动着幽暗水光的结界,仿佛一条地下河流悬浮于顶,映照得下方光影迷离。两侧则是依着古老石壁开凿出的无数洞窟、摊位、甚至简陋楼阁。
人影幢幢,摩肩接踵。却奇异地安静。大多数人都穿着斗篷或戴着面具,遮掩形貌,交易多在沉默或极低的耳语中进行。空气中漂浮着各种奇怪的东西:散发着微光的草药、被封在琉璃瓶中的奇异虫豸、锈迹斑斑的古兵器、甚至还有笼子里关着的、眼神麻木的活人…
这里就是扬州鬼市。光与暗交错,欲望与绝望共存。
李白收敛周身气息,将剑气深藏,只余一丝水元意境自然流转,与周遭环境隐隐相合,并不突兀。阿依娜也努力压制着山鬼血脉的自然气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他们沿着主道缓慢前行,目光扫过两侧摊位,耳朵捕捉着流散的只言片语。
“…‘蓝莲花’又涨价了,说是下次‘潮信’来得更猛…”
“…那帮东瀛人搜罗童男童女,出的价钱倒是不菲,就是邪性…”
“…听说前几日金陵那边折了不少人手,连‘海魅’都…”
“…慎言!不想活了?太阴阁的耳目无处不在…”
零碎的信息汇入耳中,与已知情报相互印证。迷心丹(蓝莲花)、倭人(东瀛人)、海魅、太阴阁…这些关键词频繁出现,显示鬼市确与那阴谋紧密相连。
突然,李白脚步一顿。他的目光锁定了前方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摊位。
那摊位只摆着一张矮几,几上放着一盏孤灯,灯焰竟是诡异的碧绿色。一个身形佝偻、戴着硕大斗笠的老者坐在后面,仿佛睡着了。矮几上,随意摆放着几件物品:一块沾着干涸海泥的碎陶片,几根色泽黯淡的鸟类翎羽,还有——一小截枯死的树枝,树枝断面却隐隐渗出一丝极淡的、与那女童手腕印记同源的邪异气息!
李白与阿依娜对视一眼,缓缓走上前。
那佝偻老者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看货自便,问价休提。”
李白目光落在那截枯枝上:“此物何来?”
老者沉默片刻,慢悠悠道:“东海边捡的,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客官若感兴趣,一锭金,拿走。”
就在李白欲要再问之时,身旁忽然传来一个清朗却带着几分油滑的声音:
“哎呦,这‘怨海木’可是晦气得很,老丈你怎的又拿出来唬外乡人了?”
李白侧目,见一个作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他面容普通,眼神却灵活得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手里还把玩着一枚铜钱。他虽也穿着粗布袍,但浆洗得干净,指甲修剪整齐,与这鬼市氛围格格不入。
那佝偻老者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竟似有些忌惮这书生。
书生笑嘻嘻地对李白拱拱手:“这位兄台面生得很,可是初来这鬼市?在下姓薛,单名一个涛字,对此地还算熟悉。兄台若想打听些什么,或许在下能帮上点小忙,价钱好商量。”他说话时,眼神却在李白按剑的手和阿依娜身上极快地扫过,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薛涛?李白心中微动。第一卷纲目中,那位女扮男装、擅仿笔迹、父兄被迷心丹控制的考生薛涛?她竟也在此地?是巧合,还是…
李白不动声色:“哦?薛兄弟可知这‘怨海木’的来历?”
薛涛凑近些,压低声音:“据说是一些被‘海神’力量污染侵蚀的树木枯枝,带着诅咒呢。近来东海边上时常出现,不少人捡了回来,却招来祸事。兄台还是莫沾为妙。”他话锋一转,“不过兄台若对东海之事感兴趣,在下倒知道一个地方,消息更灵通些,只是…需要点门路。”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嗤嗤嗤!
数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从头顶幽暗的水光结界中疾射而下!竟是七八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毒针,直取李白、阿依娜和薛涛三人要害!无声无息,狠辣刁钻!
偷袭!而且时机抓得极准,正是几人交谈、稍有松懈的刹那!
阿依娜反应极快,山鬼的敏捷本能让她几乎在破空声响起的同时就猛地一拉李白衣角,身体向侧后滑步!薛涛也是惊呼一声,看似狼狈地向后跌倒,手中那枚铜钱却“无意间”向上弹射而出,精准地撞偏了射向他面门的两根毒针!
李白眼中寒光爆闪!他并未后退,甚至未曾拔剑。体内那缕沧海剑气瞬间流转,周身空气仿佛变得粘稠如水,那些激射而至的毒针进入他周身三尺范围时,竟如同射入沉重水幕,速度骤然一滞!
下一刻,李白袖袍一拂,一股柔韧磅礴的暗劲涌出,仿佛潮汐涌动,将所有毒针尽数卷落在地!针尖触地,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显见剧毒无比!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周围鬼市之人大多还未反应过来,偷袭已然被化解。
“好身手!”薛涛从地上一跃而起,拍打着衣服,脸上惊容未褪,眼中却闪过一抹亮光。
李白却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头顶那波动的水光结界!隐约可见几条黑影一闪而逝,迅速消失于结界深处!
“追!”李白低喝一声,身形如青烟般掠起,竟直接冲向那悬浮的、由水元结界构成的“顶棚”!阿依娜毫不迟疑,紧随其后。
薛涛略一迟疑,一跺脚,也咬牙跟了上去:“喂!等等我!我知道路!”
李白触及那水光结界的瞬间,《沧海卷》功法自然运转,那结界对他竟毫无阻碍,如同融入水中一般,瞬间没入其中。阿依娜有山鬼血脉,对能量结界亦有独特感应,勉强跟上。薛涛则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张符箓拍在身上,才堪堪融入。
结界之上,竟是另一番景象——并非水中,而是一条更加狭窄、阴暗、纵横交错的古老石砌甬道网络,显然是废弃水道的一部分。前方不远处,几条黑影正在急速遁逃!
李白身法极快,融合沧海意境后,在这种水汽充沛的环境中更是如鱼得水,迅速拉近距离。前方出现一个岔口,那几条黑影骤然分头逃窜!
“分头追!”李白对身后阿依娜和薛涛道,自己毫不犹豫追向气息最浓郁的那一道黑影。
连续几个转折,坠入一条死胡同。那黑影背贴潮湿墙壁,眼见无路可逃,猛地转身,眼中闪过疯狂与决绝,口唇蠕动,竟是要咬碎口中毒囊!
但李白速度更快!并指如剑,隔空一点!一道凝练至极、蕴含着镇压与净化之力的水元剑气瞬间没入对方咽喉要穴!
那黑影身体一僵,眼中疯狂迅速褪去,化为呆滞,软软瘫倒在地。
李白上前扯下对方面罩,是一个面容普通、毫无特征的男子,牙关中空,并未藏毒,显然只是死士幌子。他仔细搜查,从其贴身衣物夹层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的令牌。
令牌非金非木,触手冰冷,一面刻着波涛缭绕的奇异菊花纹样(倭国皇室标志),另一面,却刻着一个纤细的汉字——“薛”!
李白瞳孔骤然收缩!
薛?
是巧合?是栽赃?还是…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阿依娜和薛涛先后赶来。
“李大哥!我那边那个直接化成一滩黑水了!”阿依娜气喘吁吁,心有余悸。
薛涛也赶到了,看到李白手中令牌,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丝恐惧。
“这…这不可能!”他失声叫道,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李白缓缓转身,目光如冰冷的剑锋,牢牢锁定了眼前这位“薛涛”。
“薛兄弟,”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压,“你是否该解释一下,倭国死士身上,为何会有你的姓氏令牌?”
鬼市幽暗的光线下,气氛瞬间紧绷至极致!
薛涛张了张嘴,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眼神剧烈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