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灵说着，语气愈沉，似含警示：“她既坦然敢言明道途，怕是有恃无恐。”
“或自身根基深不可测，或背后有大能庇佑，总之莫要得罪。”
“这镇子恐怕就是她的道场，你仙心初定，与这般人物纠缠，稍有不慎便会堕入迷障，前功尽弃，还是早早退去的好。”
“仙门之中，莫要再唤我，免得被人察觉。”
器灵说完，便又陷入沉寂。
……
王举目光落在素娘眼睛上，见其泫然欲泣，竟无丝毫作伪之态，似乎一切皆是真心实意。
王举将器灵的话听了进去，却没有立即离去的意思。
他不是遇点事情生怕遭灾就躲避的人。
既是万古一绝的道途，探究一二又有何妨。
红尘道，再怎么勾魂摄魄，但连这点坚心也无，还谈什么修行。
“素娘，莫要急着离去，且坐下，你我闲谈一番。”
王举抬手示意，语气平静无波，目光却如静水投石，落在她微颤的肩头。
“方才素娘言肉身饲欲，渡人亦渡己，不知这些年，姑娘渡了多少恩客？”
王举问的话虽然有些唐突，但目光清亮，却非故意戳人短处，反倒带着几分探究的坦荡。
他想从这“渡人”之数里，窥得红尘道修行的究竟。
是凭次数累积功行，还是以“渡”的深浅论高下？
若真如素娘所言“渡人亦渡己”，那每一次与恩客周旋，于她而言便是一场修行，这其中的门道，怕是藏着此道修行的关窍。
素娘闻言，身形一顿，方才泫然欲泣的情态敛了大半，缓缓回身坐下。
她何等敏锐，见王举目光不避不闪，便知这问话本意并非轻薄。
素娘也未急着回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那支半开的红梅，半晌才抬眼。
她眸中清光淡淡：“客官问这个做什么？红尘中往来，本就是你情我愿，渡与不渡，原是说不清的。”
“难道连个约略之数也无？”
王举眉峰微挑，语气里添了几分探究，目光却仍落在她脸上，“红尘之中，见姑娘这般人物，总该有痴心人动过赎身之念吧？”
素娘指尖一顿，她抬眸时，只剩一片清寂，如寒潭映月：“数不清了。恩客来来去去，如过江之鲫，动情者或有，论及赎身……”
她忽然浅浅一笑：“奴家这肉身还要留着布施红尘，怎能被赎了去。”
“何况，也无人能赎的起。”
王举目光微凝，见她语气平淡却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遂开口问道：“素娘既言无人能赎的起，不知这身价，究竟是何数目？”
素娘笑了笑，摇头不语。
王举也未再多问。
素娘见他不再追问，便敛了笑意，起身拂了拂素衣上的褶皱，声音柔缓：“夜已深了，客官若是乏了，便歇息吧，暖阁被褥早已备好。”
王举抬眸，目光落在窗外沉沉夜色上，缓缓摇头：“不必了。我静坐片刻便好。”
素娘已明王举心意，并未多劝：“客官自便，奴家在内间候着，不扰了。”
说罢转身入了里屋，轻轻掩上了门。
王举便在案前坐下，闭目凝神，扫除杂念，任由心神沉入空明，竟真如所言，静坐下来。
……
夜露从窗棂渗入，带着镇中烟火气息，却在触及王举周身时，被一层无形气障轻轻荡开。
王举静坐案前，呼吸渐匀，魂识如静水般漫开，悄然融入这方红尘道场的气韵之中。
素娘在内间似有感应，悄然掀起帘角一角，见王举眉心隐有微光流转，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当真少见……”
竟能借她道场修行，以红尘气蕴为炉，炼神魂之基。
素娘悄然退回，没有惊扰王举。
一晃，过了三更。
王举眉心那点微光骤然亮起，又迅速内敛。
“显！”
王举神魂猛的一跃，像是从肉身躯壳里面跳了出来。
神魂离体的瞬间，如破茧而出，带着一丝微凉的轻飘感。
他“看”到自己的肉身仍端坐案前，双目紧闭，而魂体已浮在头顶。
这便是魂道入道后的第一境——游魂境！
此境神魂可立体外游。
王举透过窗户“看”向外界——九丈之内，石板路上的青苔、檐下悬着的灯笼穗，皆清晰如在眼前；九丈之外，却如隔一层毛玻璃，朦胧难辨。
他心念一动，神魂便穿过实墙飘了出去。
离开肉身，刚过九丈，便觉一股滞涩感传来。
魂体竟隐隐有涣散之兆。
王举急忙停下。
游魂境初始，神魂出窍距离有限，不过数丈范围。
随着魂力增强，神魂出窍距离会越来越远。
王举一开始便能能离体九丈，已经算是底蕴非凡。
寻常魂修，初始离体不过二三丈而已。
……
随后。
王举就在九丈范围内，穿墙逛荡。
正此时，巷口忽然传来声声犬吠。
声浪如针，刺得他魂体一阵剧痛，王举忙不迭缩回屋内，神魂回归肉身。
游魂弱小，惧阳火、畏雷音，遇犬吠即有溃散风险。
但可附体小兽，借眼观物，亦能窥凡人梦境，修魂法可伤敌神识。
王举身形一动，从窗外窜出去，将那只狗打杀，又回到屋里。
他又试着附在窗台上一只小憩的蟋蟀身上。
六足撑着冰凉的窗台，触感带着岩石特有的冷硬，比魂体悬空时多了份实在的依托。
借虫眼望去，镇中景象竟换了副模样。
复眼如两颗凸起的琥珀，将世界拆成无数细碎的棱面，寻常人眼中连贯的灯火，在此刻化作一片跳动的光斑，红的、黄的，像散落在黑布上的宝石。
这种视角，王举看的不太习惯，但仔细辨认话，也能看明白周遭环境，甚至某些方面，比人眼更加细致。
看了一阵，王举神魂从蟋蟀身上脱离。
他又去楼下，窥探凡人梦境，所见光怪陆离，非常散碎，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
待到东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王举魂体猛地一颤，如遇烈火灼烧，忙不迭缩回肉身。
他缓缓睁眼，掌心已沁出细汗，却难掩眸中喜色。
魂道入道，游魂境成。
虽惧阳火雷音，畏犬吠惊扰，却已能神魂夜游，窥梦附体。
而且，九幽炼神法中，还有魂法可修，待修成后，更是能多一种魂道攻伐手段。
可喜可贺。
……
里屋，素娘察觉王举魂归，推开房门，见王举气息已与昨夜不同，笑了笑：“客官静坐一夜，修行似有精进？”
王举抬眸，目光与她相撞：“是有些进益，还得谢过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