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云漠关去的路，比念安想的更难走。周显雇的马车在半道陷进泥里，车轮子断了根辐条，两人只能牵着马，在扬尘里一步步往前挪。
“当年我往云漠关运那批‘药材’时，走的就是这条路。”周显拄着根枯树枝当拐杖，喘着气说，“那时候马车里藏着毒，心里也揣着毒，觉得天都是灰的。”
念安牵着马缰绳，手心被勒出红痕：“是谁撺掇你埋毒的？”
周显顿了顿，嘴角扯出个苦涩的笑：“还能有谁？当年想扳倒云漠关守将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他没细说，念安也没再问——这深宫的旧账，像路边的野草，拔了还会再长，不如先盯着眼前的路。
第三日傍晚，他们总算到了云漠关以西的山谷。谷口立着块歪脖子树，树干上刻着个“周”字，是周显当年做的记号。
“就在里面。”周显拨开半人高的蒿草，“小心点，那毒见了潮气就发烟，闻着头晕。”
念安跟着他往里走，越往里走，空气越呛人，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谷底有个土窖，盖着块大石板，石板缝里透出黑黢黢的光。
“就是这儿了。”周显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你站远点，我来。”
念安没动，从包袱里拿出块湿布，递给他一半：“一起。”
周显看着她眼里的倔劲，叹了口气，接过湿布捂在口鼻上。两人合力推开石板，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窖里堆着十几个陶罐，罐口封着蜡，蜡上还留着当年的封条——“周记药材”。
“烧吧。”念安划着火折子，递过去。
火苗舔舐着陶罐，蜡封融化，露出里面黑色的粉末。周显将火把扔进去，“轰”的一声，火苗窜起老高，黑烟滚滚，带着刺鼻的味道往天上飘。
“咳咳……”念安被烟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周显拍着她的背，声音也带着呛咳：“这下好了……总算清干净了……”
火光映着两人的脸，忽明忽暗。念安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觉得心里某个沉甸甸的东西，也跟着烧起来了，烧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谷口传来马蹄声，还有人喊：“周显！你果然在这儿！”
周显脸色一变：“是禁军！他们怎么找来了？”
念安回头，见十几个禁军骑着马冲进来，为首的是赵统领，手里握着长剑，眼神锐利如鹰：“周显，陛下有旨，带你回京问罪！”
“我毒都烧了，还问什么罪？”周显将念安护在身后，“我跟你们走，但别伤着孩子。”
赵统领的目光落在念安身上，愣了愣：“你是……”
“她是念安，三皇子的女儿。”周显挺直脊背，“这事跟她无关，放她走。”
“陛下说了，要带她一起回京。”赵统领收了剑，“陛下说，念安长大了，该认祖归宗了。”
念安愣住了。认祖归宗？
火光渐渐熄灭，只留下一地灰烬。周显看着她，忽然笑了：“你看，我说过会带你回京城看海棠的。”
念安望着谷口的方向，那里的天空被烟染成了灰紫色，像极了京里海棠落尽时的暮色。她摸了摸颈间的玉佩，两块玉合在一起，硌得胸口微微发疼，却也带着种奇异的安稳。
“走吧。”她牵起周显的手，像在南楚院子里那样，一步步往谷外走，“回京城。”
赵统领看着两人的背影，忽然勒住马，对着身后的禁军道：“慢着点，别惊着姑娘。”
风从谷里吹出来，卷着灰烬往天上飘。念安回头望了眼那片狼藉的土窖，忽然觉得，那些被烧掉的毒，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都该随着这场火，彻底散了。
京城的海棠，该开了。
而她的路，终于要从这风烟弥漫的山谷，走回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