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背后吹来，姜小葵把阿虎往前推了一步。
“别停，走快点。”她说。
老陈没说话，竹杖点地的声音比刚才慢了半拍。三人踩着湿泥，一头扎进前方那片灰绿色的林子。雾气像是早就等在那里，一进去就贴上脸，黏糊糊的，吸一口喉咙发痒。
阿虎咳了一声，“这味儿……怎么跟昨天那个毒雾有点像？”
“不像。”姜小葵把手按在碎片上，“这个更闷，压得人喘不上气。”
她话刚说完，手里的碎片忽然抖了一下，不是烫，也不是冷，像是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她立刻停下，“都闭气，用鼻子慢慢吸。”
阿虎手忙脚乱捂住口鼻，老陈皱眉看了她一眼，但还是照做了。
林子里的树长得密，枝叶交叠，连月光都照不进来。地上铺着厚厚的腐叶，踩上去软得像踩在烂棉絮上。越往里走，雾就越浓，视线一点点被吃掉，最后只能看清彼此的脸。
“我怎么觉得……”阿虎声音发颤，“那边……是不是有个人影？”
他抬手指了指左前方。
姜小葵顺着看去，什么都没有。
“别看。”她说，“盯住我的后脑勺，一步别落。”
可话音未落，老陈突然转身，竹杖横扫，砸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发出“砰”的一声。
“谁！”他吼。
姜小葵赶紧回头，发现老陈眼睛瞪得老大，额角青筋跳动，像是真看见了什么。
“没人。”她伸手去拉他胳膊，“那是棵树。”
老陈喘了几口气，眼神才慢慢回来，“……我刚才看见他们了。全倒在地上，血流得到处都是。”
“那是以前的事。”姜小葵用力捏了下他的手腕，“现在不是。”
阿虎在旁边抖得像筛糠，“我……我也看见了。村口着火，娘在喊我名字……她被压在房梁底下，我跑不过去……”
他说着就要往前冲，姜小葵一把拽住他衣领，把他拖回来。
“你要是敢松手，我就把你绑在竹竿上抬出去。”她瞪着他。
阿虎缩了缩脖子，不敢动了。
可就在这时，姜小葵自己也愣住了。
她看见王伯躺在血泊里，胸口插着半截断刀，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却不是从耳朵进来的，而是直接钻进脑子里。
“你不该活着。”
她猛地闭眼，指甲掐进掌心。
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她再睁眼，雾气里飘着无数黑影，不是人形，也不像动物，像是把记忆撕碎了扔进水里，搅出来的残渣。
“这林子有问题。”她说，“它在翻我们心里的东西。”
老陈咬牙，“那就别让它翻。”
他运起内力，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喝，竹杖在地上画了个圈，三人都站进了圈里。
可那雾根本不理他这一套，反而绕着圈子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影子越来越多。
阿虎蹲在地上抱头，“我不想看了！我不想看了！”
老陈脸色发白，旧伤处隐隐作痛，但他死死撑着没倒。
姜小葵站在中间，手紧紧贴着青铜碎片。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深吸一口气，大声说：“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
话一出口，体内那股热流“轰”地一下冲上来，手掌发烫，金光从指缝里喷出来，一张焦黄油亮的食箓凭空出现，像块刚出炉的煎饼，在空中打了个旋，啪地炸开。
金光洒下来，雾气像是被泼了热水的雪，滋滋作响，往后退了好几尺。
阿虎抬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这招……还真管用？”
“管用。”姜小葵喘了口气，“但费劲。”
她刚说完，地面突然一颤。
不是地震，是整片林子的树根在动，泥土拱起，落叶翻飞，雾气重新聚拢，比刚才更厚。
“它不想让我们出去。”老陈盯着前方。
雾里又出现了影子，这次更清楚。王伯的手伸向她，嘴里还在说“你不该活着”；阿虎跪在火场里嚎啕大哭；老陈的同门一个个倒下，血染红了他的鞋底。
姜小葵知道，再来一次刚才那样的爆发，她可能就站不起来了。
但她不能停。
她拉着阿虎站起来，对老陈说：“你们跟着我，别管看到什么，只管迈腿。”
说完，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开始低声重复：“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
每说一遍，体内就涌出一丝热流，碎片表面浮起一层金纹，像水波一样荡开。金光从她身上散出来，形成一圈薄薄的光罩，护着三人往前推进。
雾气撞上来，被光罩弹开，发出“嗤嗤”的声音。
阿虎咬着牙，闭着眼往前挪，“你这身世要是真的，我现在就给你磕三个。”
“磕了也没用。”姜小葵继续念，“这招只认不信的人。”
老陈走在最后，脸色越来越难看，但他始终没停下。每当幻象逼近，他就用竹杖狠狠敲地，靠疼痛提醒自己别陷进去。
林子好像没有尽头。
走了不知多久，姜小葵嗓子都干了，嘴唇裂了口子。她还在念，声音哑了也不停。
“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
金光越来越弱，脚步越来越沉。
突然，阿虎尖叫一声。
他看见自己倒在路边，浑身是血，姜小葵和老陈从他身边走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别丢下我！”他扑过去抓姜小葵的衣角。
姜小葵反手就是一巴掌。
“疼不疼？”她问。
阿虎愣住。
“疼就说明是假的。”她说，“再敢乱跑，下一巴掌更狠。”
阿虎捂着脸，没再动。
老陈看了她一眼，“你还挺会管人。”
“没人带他们，我只能自己硬起来。”姜小葵抹了把汗，“走吧，别磨蹭。”
他们继续往前。
雾气开始扭曲，地面隆起，树根像蛇一样爬过脚边。有几次，金光差点熄灭，全靠她强行再喊一句，才勉强续上。
终于，前方出现一道斜坡。
雾气到了坡边就不再往前，像是被什么东西拦住。
“要到了。”老陈低声道。
三人加快脚步，冲上斜坡。
身后，雾林剧烈翻滚，影子疯狂扭动，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像是不甘心就这么放他们走。
但他们已经出来了。
晨光洒在荒坡上，风吹过来，带着草木的清气。三人站在坡顶，回头望去，那片林子安静地伏在低处，雾气凝而不散，像盖了层脏被子。
阿虎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我这辈子都不想进林子了。”
老陈靠着竹杖，闭眼调息。
姜小葵站在最前面，手里还贴着碎片。
它不再发烫，也不再震动，只是温温的，像块普通的石头。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全是汗，指甲缝里还有血丝。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右眼尾的痣隐隐发麻。
但她没坐。
她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太阳刚升起来，照在脸上有点刺。
“走吧。”她说，“再歇一会儿，说不定又有东西追上来。”
阿虎翻白眼，“就不能让我多喘两口气？”
“不能。”姜小葵转身就走，“你要是不想走，我就把你刚才看见的幻象编成故事，一路讲到天机阁。”
老陈睁开眼，嘴角抽了一下。
阿虎赶紧爬起来，“我走我走！你说正事就行，别讲故事！”
三人沿着山路往下。
走到一半，姜小葵忽然停下。
她低头看着碎片。
它又轻轻抖了一下。
不是警告，也不是示警。
更像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