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轻尘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试图靠近,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目光落在那个“小卫士”模型上,轻声说道:“小薇这孩子,心思单纯,最喜欢这些精细的东西。她父亲……以前是墨家很好的机甲工程师,在一次遗迹探索事故中失踪了。她母亲身体不好,她 是跟着爷爷在舰船上长大的。”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罗奇解释。
“她说得对,‘小卫士’不会痛。”墨轻尘的声音很温和,“机甲本身,并无善恶。赋予它意义的,是使用它的人,是铸造它的初衷。”
他看向罗奇:“墨家追求的,并非仅仅是制造更强大的武器。我们更希望能找到一种方式,让人与机械能够更和谐地共存,让力量用于守护而非毁灭。这条路很难,甚至听起来有些理想化……但总需要有人去尝试。”
他没有期待罗奇的回应,说完这些,便如同来时一样,悄然离开了。
门轻轻合上。
罗奇独自坐在床上,许久未动。
窗外,星辰依旧沉默地流转。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小小的“小卫士”模型上。
他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细腻光滑的触感。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女孩清脆却带着哭腔的声音——“它是不会痛的”。
以及墨轻尘最后那句话——“机甲本身,并无善恶”。
他那坚冰般的内心,似乎被凿开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缝。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希冀,如同初春的嫩芽,在冰封的冻土下,悄然萌动。
这里……真的会不一样吗?
他依旧不知道答案。
但十岁的罗奇,第一次,没有立刻否定这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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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爱」号如同一位沉默而可靠的巨人,背负着星辰,平稳地航行在预定航线上。船内的时光,因规律的作息和持续的治疗,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在加速流逝。
罗奇的身体,正如墨轻尘最初所预料的那样,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着。这得益于他远超常人的体质基础(四次锈蚀之楔的折磨反而某种程度锤炼了他的生命力),墨家先进的医疗技术,以及那无处不在、温养着身心的“生生诀”能量。苍白的脸颊逐渐有了血色,瘦削的身体也开始覆盖上一层薄而韧的肌肉,虽然依旧清瘦,但不再是之前那种风吹即倒的虚弱。
他可以独自在舱室内缓慢走动,甚至能进行一些更复杂的恢复性训练,尝试着更精细地操控那逐渐回归的力量。他对自身神经系统的感知也越发清晰,那四处锈蚀之楔如同四座沉默而顽固的礁石,盘踞在他意识的海洋深处,“生生诀”的能量流经它们时,总会带来一种奇特的、既舒缓又隐隐排斥的感觉。
但心灵的壁垒,却并未随着身体的康复而同步瓦解。
除了林薇。
那个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孩,似乎完全无视了罗奇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一有空就抱着她那宝贝金属盒子跑来他的舱室。
她有时会叽叽喳喳地讲述船上的趣事,哪个工程师爷爷调试引擎时被喷了一脸黑灰啦,厨房的智能机器人又因为程序错乱把甜点做成了咸味啦;有时则埋头折腾她的模型零件,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算着比例,或者为某个涂装的不完美而唉声叹气。
罗奇大部分时间依旧是沉默的,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全身紧绷地戒备着她的到来,也不会在她靠近时流露出明显的敌意。
偶尔,在她遇到特别棘手的技术难题(比如一个怎么也捋不顺的微型线路,或者一个总也调不准的配色)时,他会极其简短地吐出一两个词:
“反了。”
“太浓。”
“左三度。”
他的指点总是精准而一针见血,源于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对机械本能的洞察,而非任何理论的学习。
每当这时,林薇就会发出恍然大悟的惊叹,然后按照他的提示尝试,问题往往迎刃而解。她会立刻送上毫不吝啬的、灿烂的笑容和赞美:“小七你好厉害呀!这都知道!”
罗奇对此从不回应,甚至会微微蹙眉,似乎不适应这种直白的赞扬。但他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默默地将视线移开,唇角线条似乎……偶尔会极其细微地松动一丝弧度。
这种变化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却真实地发生着。
对于船上其他人,罗奇则依旧保持着最初的距离感和冰冷态度。医护人员例行检查时,他配合,但眼神空洞,仿佛对方只是没有感情的仪器。
技术员送来新的衣物或食物,他接受,但从不道谢。墨轻尘偶尔前来探望,询问他的感受或带来些书籍,他多数时候以沉默应对,偶尔抬眼看向墨轻尘的目光中,那深藏的审视和疑虑也从未真正消散。
他像一株在阴暗墙角生长了太久的植物,偶然被移至窗边,感受到了些许阳光的暖意(来自林薇),却依旧无法完全相信这片天空,根系仍紧紧抓着那些代表痛苦和警惕的冰冷土壤。
他始终无法忘记锈蚀商会,无法忘记hSA(人类自救组织),无法忘记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看待他的眼神——评估、利用、贪婪。墨家目前的“善意”,在他看来,不过是包装得更为精美的牢笼和诱饵。他们救治他,培养他,最终必然是为了让他去做什么,为了某种他尚未知晓的目的。
他的价值,就在于这具能承受四次手术的身体,和那疑似达到过b级的同步率潜力。这是他痛苦的根源,似乎也是他目前唯一的“护身符”。
航程在日复一日的平静与暗涌中接近尾声。根据舰内的广播和偶尔听到的船员交谈,罗奇清楚的知道,他们即将抵达此行的目的地——墨家掌控下的主要太空城之一,“天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