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伤心处，泪珠不断落在化脓的伤口上，她声音嘶哑：“这样的日子，女儿实在过不下去了。”
云淮康盯着那些狰狞的伤痕倒吸凉气：“这......这怎么会伤得这般重.....”
“在秦王府里，王爷就是王法。女儿哪有资格说半个字。”云亭晚凄然一笑。
“您以为慕玄衡为何敢如此肆无忌惮？他就是算准了爹爹不会为女儿出头，就算女儿浑身是伤，您也绝不会去秦王府讨半句公道！”
云淮康被她带着质问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眼神飘忽地扫过博古架上的瓷瓶，又仓促转向墙上的山水画，就是不敢与女儿通红的双眼对视。
黎湘文早已泪流满面。
她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那些伤痕时迟疑地停住，生怕稍一触碰就会加剧女儿的痛楚：“我苦命的晚儿……你为何要独自扛下这些委屈？为何不肯让娘亲为你分担半分？”
“他怎能......怎能将你伤成这样！若早知你在秦王府受尽这般苦楚，母亲便是拼却性命不要，也定要闯进那王府替你讨还公道！”
“你可是母亲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明珠啊！”
云亭晚：“女儿怎敢让母亲担忧？自小便蒙母亲悉心教导，要成为京城闺秀典范，时时以光耀门楣为己任，女儿从不敢忘。”
“所以自从嫁入秦王府，女儿日夜勤恳学习管家之道，看账目理庶务，把王府庶务打理得条不紊。”
“可女儿换来的是什么？是他变本加厉往府里抬人，那些莺莺燕燕都快把西厢院挤塌了！上月竟连青楼出身的女子都敢往家里带！”
她指着自己淤青的嘴角：“前日女儿不过劝了一句，就被他用砚台砸成这样。”
最后那句带着哭腔的埋怨轻得像叹息：“女儿终究没有二妹妹那样的福分......能得陛下那般回护。”
躲在门外的云芷儿听得直翻白眼，这家人怎么三句话中两句话都不离她？
又不是她撺掇秦王动手打人的！
方才那老登说她离经叛道，带坏家风，转眼这小登又酸溜溜地怨她有人撑腰。
合着好人全让他们当了，黑锅都往她身上甩？
她忍不住腹诽：这群人也就只敢在背地里蛐蛐她，若真有种，就当着慕无宸的面说啊！
正腹诽着，忽听黎湘文“砰”地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母亲明日就递帖子去见秦太妃！”
“非要当面问问，他们秦王府究竟是怎么教养儿子的！竟敢这般作贱我儿！”
“糊涂！”云淮康烦躁地踱步，“你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皇亲国戚是能随便得罪的？”
他焦躁地扯了扯衣领：“为父正值考核的关键时期，你们这般闹腾，若是惹恼了秦王......我的官位还要不要？这可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转身又对云亭晚换上慈父神态，轻拍她肩膀道：“为父明日就备厚礼去见秦太妃。你放心，定让秦王往后好生待你。”
他捋着胡须温声劝解：“夫妻哪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既是同床共枕的缘分，在一个被窝里胳膊碰着胳膊的，总要互相体谅。”
见女儿仍垂泪不语，他沉吟片刻，温声劝道：秦王想必不是存心要伤你。男子在外酬酢，难免会多饮几杯。酒酣耳热之际，偶有失仪也是人之常情。
“再说秦太妃向来宽厚仁善，她亲手教养的皇子，品性能差到哪儿去？定是你平日不够柔顺......”
黎湘文踉跄后退两步，像是头回看清同床共枕数十载的夫君。
指着女儿臂上淤青声音发颤：“你......你眼里除了顶戴花翎还装得下什么？这些绫罗绸缎，除了给伤痕作遮羞布，还能护得住什么！”
而门后的云芷儿也是听得浑身不适，拉着慕无宸的衣袖就往月洞门方向退：“快走快走，别听了。”
“这老头子还真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指点点啊，尽会拿别人的苦难来彰显自己的大度！”
“站着说话不腰疼，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
“要是换作他自己遇上这种事，看他还能不能摆出这副圣贤模样！到时候什么宽宏大量、慈悲为怀，早就不知丢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慕无宸看她反倒让自己别听，不由望着两人交叠的衣袂低笑：“方才不是你自己扒着门缝不肯走，非要听的？”
*
一周后，两人结束宫外游玩回到宫中。
此时养心殿外，慕玄衡已在台阶前站了整整六个时辰。
从寅时到申时，长时间的站立让他双腿发颤，连午膳都未曾用过。
饥肠辘辘的他终于按捺不住，拉住正要进殿的小夏子：“公公留步！”
他压低声音问道：“公公可否透个底，陛下今日突然召见所为何事？本王在此等候整日，连口茶水都不曾用过，总该让本王心里有个数？”
小夏子拂尘轻扫，躬身赔笑：“王爷稍安勿躁，陛下正在批阅奏折。待政务处理完毕，自会召见王爷。”
又硬生生站了两个时辰，直到宫灯次第亮起，殿内才传来宣召声。
慕玄衡揉着僵直发麻的双腿踉跄迈进殿门，膝盖尚未弯曲，就见一方端砚挟着凌厉劲风迎面袭来！
“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慕玄衡立时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凉的地砖，全然不见在秦王府时的嚣张气焰：“臣愚钝，不知何处触怒天颜，还请陛下明示......”
慕无宸端坐蟠龙座椅，指节轻叩一旁扶手，尚未开口。
珠帘忽的叮咚作响，云芷儿自偏殿翩然而出。
但见来人一袭浅紫宫装迤逦曳地，云鬓间斜插着新采的紫菱花。
眉心那点芙蓉花钿，更衬得她眉眼秾丽如画。
她款步停在跪伏的秦王面前，垂眸打量：“那日不是将本宫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不是说要让本宫尝尝王爷的厉害？”
“本宫今日就站在这儿，王爷倒是接着狂啊......怎么不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