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晨光,对于塞法利亚而言,并非唤醒,而更像是一种无情的揭露。
她几乎一夜未眠。脑海中那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一个疯狂而诱惑地低语着“心之所向即是姐姐”,另一个则严厉而恐惧地斥责着“悖逆伦常,绝无可能”——如同两只凶猛的野兽,在她意识的角斗场里撕咬、咆哮,直至天色将明,也只留下了一片狼藉的疲惫和更深的茫然。
她坐在床沿,看着镜中的自己。熔金色的眼眸下方,是清晰可见的、浓重的青黑色阴影,眼白布满了细密的血丝,使得那原本璀璨的色泽都显得有些黯淡浑浊。原本光洁细腻的皮肤失去了光泽,透着一股缺乏睡眠的苍白与憔悴。她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指尖冰凉。
起身走到书桌旁,那个原本干净的水晶烟灰缸里,此刻堆满了燃尽的烟蒂,像一座小小的、绝望的灰色坟茔。空气中弥漫着经久不散的、混合了多种叙拉古烟草的苦涩气味,与她身上淡淡的、属于高级香氛的冷冽余韵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矛盾而颓唐的氛围。她打开窗户,让清晨微凉而浑浊的龙门空气涌进来,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昨夜气息,却发现内心的郁结远比这室内的烟雾更加难以消散。
当她收拾停当,强打着精神走出房间时,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已经坐在餐桌旁了。
拉普兰德正一边咬着涂满黄油的面包,一边翻看着终端上今日的任务简报,银灰色的头发依旧桀骜不驯地翘着,但精神饱满,与塞法利亚的憔悴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听到动静抬起头,刚想如同往常一样随意地打个招呼,目光在触及塞法利亚脸庞的瞬间,顿住了。
“喂!” 拉普兰德皱起眉,放下终端,银灰色的眼眸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昨晚干嘛去了?挖了企鹅物流的档案库地道吗?脸色这么难看?”
塞法利亚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走到餐桌旁坐下,避开拉普兰德探究的目光,伸手去拿咖啡壶,指尖却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没什么,”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明显的疲惫,“只是……没睡好而已。有些档案……比较费神。” 她试图将原因归咎于工作,这是最安全、也最合理的借口。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浓烈的苦涩气息暂时压下了喉咙间的干涩与恶心感。她小口啜饮着,感受着那滚烫的液体滑过食道,却无法温暖那仿佛浸泡在冰水中的心脏。
拉普兰德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她虽然粗线条,但并非毫无察觉。塞法利亚此刻的状态,绝不仅仅是“没睡好”那么简单,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战争的疲惫与混乱。不过,她并没有立刻追问,只是耸了耸肩,重新拿起面包,含糊道:“哦,那你自己注意点,别累趴下了。”
然而,一直沉默着的德克萨斯,却将目光从手中的咖啡杯上抬起,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冷静而细致地落在塞法利亚身上。
她没有像拉普兰德那样直接发问,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扫过塞法利亚眼下的青黑,掠过她比平时更加苍白的脸色,捕捉到她指尖那细微的颤抖,以及她刻意回避与拉普兰德对视的、那一闪而过的慌乱。
德克萨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太熟悉这种状态了。并非单纯的睡眠不足,更像是一种……内心经历了剧烈冲突、消耗了大量心力后的虚脱与强撑。而且,塞法利亚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更加浓郁的烟草气味,也印证了昨夜并非平静。
更重要的是,德克萨斯敏锐地捕捉到了塞法利亚在面对拉普兰德时,那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不自然。那不仅仅是因为疲惫而反应迟钝,更像是一种……混杂了紧张、羞愧甚至是一丝恐惧的回避。
这很不寻常。
塞法利亚虽然内敛,但面对拉普兰德时,通常带着一种无奈的纵容和属于姐妹间的亲近。此刻这种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禁忌般的闪躲,让德克萨斯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早餐在一种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塞法利亚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只是机械地喝完了那杯黑咖啡,便借口要去企鹅物流继续整理档案,匆匆离开了公寓,几乎是逃离了那让她感到窒息和罪恶的、有拉普兰德在场的空间。
门关上后,客厅里只剩下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
拉普兰德咂了咂嘴,看着门口方向,挠了挠她银灰色的乱发:“搞什么鬼?奇奇怪怪的。”
德克萨斯没有说话,她默默收拾着餐桌上的杯盘,动作依旧利落,但冰蓝色的眼眸却若有所思。
今天她们同样有外勤任务,目的地是龙门下城区的一个废弃仓库区,处理一批来源不明、试图在此地进行交易的违禁源石制品。任务等级不高,但环境复杂,需要警惕潜在的伏击。
当她们驾驶着德克萨斯那辆经过改装的黑色越野车,穿梭在龙门错综复杂的立体道路上时,德克萨斯终于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任务细节:
“昨晚,塞法利亚找你聊了什么?”
拉普兰德正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闻言愣了一下,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向德克萨斯:“嗯?就……问了问关于找伴侣的事儿。” 她回想了一下,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那丫头好像试着接触了几个人,觉得没感觉,跑来问我怎么找到‘心之所向’那个玄乎玩意儿。”
她把自己那套关于“激烈碰撞”、“绝对信任”、“看到本质”的粗放理论大致复述了一遍,末了还略带得意地补充道:“我觉得我开导得挺成功的啊?她听完好像明白点什么了,还谢谢我来着。怎么今天一副魂丢了的样子?”
德克萨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前方拥堵的车流,眼神却愈发锐利。
询问伴侣……“心之所向”……激烈碰撞与绝对信任……看到本质……
这些词语,结合塞法利亚今早异常的状态,以及她面对拉普兰德时那诡异的回避……
一个模糊却极具冲击力的猜测,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德克萨斯思绪的某个角落。
塞法利亚的困惑、尝试、以及最终的痛苦挣扎……其根源,难道并非源于找不到方向,而是……找到了一个绝对错误、绝对禁忌的方向?
而这个方向,很可能……指向了昨晚与她进行那番深刻谈话、并且完美符合她所描述的“能让她感觉到活着”、“需要激烈碰撞和绝对信任”特质的人——她的亲姐姐,拉普兰德。
这个推测太过惊世骇俗,连德克萨斯自己都感到一丝寒意。但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塞法利亚今早所有的异常——憔悴、慌乱、回避、以及那深可见骨的疲惫与自我挣扎——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不是在为找不到伴侣而苦恼,她是在为自己竟然对姐姐产生了“伴侣”般的渴望而恐惧、而自我鞭挞。
德克萨斯的目光微微偏转,落在副驾驶座上对此毫无察觉、甚至还在为自己“成功开导”了妹妹而隐隐自得的拉普兰德身上。
这个白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那番源自本能的、不加修饰的言论,如同一颗火种,可能点燃了怎样一座危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山。
德克萨斯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这仅仅是猜测,缺乏确凿证据,而且此事关乎塞法利亚最深的隐私和痛苦,也关乎她们三人之间脆弱而微妙的关系平衡。
她只是淡淡地回应了拉普兰德一句,语气听不出波澜:“或许,你的‘开导’……效果过于强烈了。”
拉普兰德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啊?有吗?我觉得我说得挺有道理的啊?”
德克萨斯没有再回答,只是默默加快了车速,黑色的越野车如同幽灵般,更快速地汇入了龙门永不停歇的车流之中。车窗外是喧嚣的城市,而车内,德克萨斯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沉淀下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她需要更仔细地观察。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接下来,塞法利亚将面临一场远比找不到伴侣更加艰难和痛苦的内心的战争。而她和拉普兰德,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站在了这场风暴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