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四蹲在晒谷场的青石碾子上,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日头正盛,影子该像块黑布贴在脚边才对。可他低头啐唾沫时,却看见自己的影子直挺挺站着,右手举在耳边 —— 那是镇上小学教的少先队礼,歪歪扭扭,透着股说不出的滑稽。娘的,日头晃眼了。 老烟枪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影子的胳膊竟转了个圈,变成个捏着烟袋锅的姿势,和他手里的一模一样。
李伯!你影子成精了! 晒谷的二柱子突然扔了木锨,指着碾子底下。李老四猛地站起,影子却还保持着蹲姿,甚至抬起头,用个不存在的嘴巴
了一下。老烟枪头皮发麻,抄起木锨就往影子上拍, 的一声,木锨柄震得发麻,影子却纹丝不动,反而伸出黑黢黢的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个抹刀的动作。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个村子的人都涌到晒谷场。王二婶抱着刚绣好的枕套挤在最前面,她的顶针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可地上的影子却没戴顶针,指尖捏着根绣花针,正往自己手腕上扎。作孽啊! 妇人突然尖叫 —— 影子的手腕上渗出滴黑血,像墨汁滴在宣纸上,慢慢晕开,而现实中她的枕套上,真的多了个焦黑的小洞,线脚全被烧断了。
张叙舟赶到时,黑血已经在青石板上蚀出个米粒大的坑。
银簪在他袖口里疯狂震颤,星纹透过布料映在地上,竟在旋转 —— 不是顺时针的 usual 预警,是倒着转,像在逆流而上。他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那滴黑血,簪尖突然炸出道白光,黑血
地缩成个球,滚进石缝里不见了,只留下道指甲盖宽的焦痕,还在微微发烫。
是影噬咒的前兆。 周婶挎着药箱挤进来,她的影子老老实实地跟着,却比本体淡了半分,像被水洗过。妇人往焦痕上撒了把艾草灰,俺太奶奶的书上画过, 影离其主,血蚀青石,不出三日,必有大变
她突然拽住王二婶的手,指着顶针的影子 —— 那影子的手指上,正往下滴着更多的黑血,在地上拼出个歪歪扭扭的
字。
赵老大扛着船桨从码头跑过来,他的影子在身后拖得老长,像条黑狗。张哥!码头更邪门! 老船工的嗓门劈了叉,俺的船影在水里打转转,船板上的
平安
二字,影字变成了 ! 他突然指着天空,你看那神雀!
青铜神雀正盘旋在晒谷场上空,尾羽的紫光比往常暗了三分。它俯冲下来,尖喙在李老四的影子上啄了一下,叼起缕黑色的 。那碎屑在空中突然扭动,化作只指甲盖大的蝙蝠,扑棱着翅膀往村西头的废弃灯塔飞。神雀追了两步,突然发出声凄厉的鸣叫,爪子上沾着的影屑竟烧了起来,冒出股刺鼻的焦味。
那灯塔... 小雅举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飞快滑动,银簪说影子都往那边聚! 她的影子乖乖地趴在脚边,却比别人的影子边缘多了圈淡金色,像描了边。姑娘突然
了一声 —— 笔记本上刚画好的李老四影子,礼帽位置突然多出个小黑点,和现实中神雀啄过的地方分毫不差。
张叙舟的银簪突然飞出袖口,直挺挺扎在王二婶的影子旁。簪尖的星纹倒转得更快,在地上拓出个复杂的符阵,把那不断滴黑血的影子困在中间。别碰黑血。 他盯着阵里的影子,它还在扎自己的手腕,可黑血再也渗不出符阵,这不是普通的影子,是被激活了独立意识,血是它们的 ,能在现实里留下痕迹。
话音刚落,符阵里的影子突然抬起头,用不存在的眼睛
着张叙舟。它的手腕停止流血,转而在地上划出些奇怪的符号 —— 和小雅笔记本上自动浮现的
字同源,只是更复杂,像只张开翅膀的鸟。赵老大突然想起什么,俺爹说过,灯塔刚建那会儿,守塔人会在影子里藏秘密... 他的话没说完,自己的影子突然往前迈了一步,船桨的影刃对着他的脚踝就砍。
小心! 张叙舟拽了他一把。脚踝上还是留下道淡红的印子,像被冰锥划过,瞬间麻了半边腿。赵老大捂着脚跳脚,娘的!连老子都敢砍! 他抄起船桨就往影子上拍,可木桨每次都从影子里穿过去,反倒是他自己的胳膊越来越沉,这鬼东西... 在吸力气!
周婶往赵老大脚踝上抹了把猪油拌艾草灰。土黄色的膏体刚碰到红印,就冒起缕白烟,麻感立刻减轻了大半。是影煞在勾魂。 妇人的药箱里,所有瓶瓶罐罐的影子都在轻微晃动,这些影子被咒术喂活了,饿的时候就想拖本体进影界。 她突然指着晒谷场边缘,快看孩子们!
几个在谷堆上打滚的孩子,影子全站起来了。它们手拉手围成个圈,跳着谁也没见过的舞,而现实中的孩子突然眼神发直,跟着影子的动作扭动,嘴角挂着诡异的笑。李老四的影子趁机冲出符阵,往孩子群里钻,银簪
地追上去,在半空炸出片金光,把它钉在地上。
它在怕光! 小雅突然举起笔记本,对着阳光。本子的影子投在地上,竟比本体大了一圈,把那作乱的影子罩在里面。神奇的是,被罩住的影子像被胶水粘住,慢慢缩回李老四脚下,老烟枪突然打了个寒颤,娘的,刚才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张叙舟捡起块碎镜片,是晒谷场边破掉的簸箕上掉的。他用镜片反射阳光,照在王二婶的影子上 —— 那影子正偷偷往石缝里钻,被阳光一照,突然发出
的响声,缩成团黑球,再也不敢动了。有办法了。 他往小雅身边靠,银簪的星纹倒转,是在提示
光克影 ,咱们得找更多能反光的东西。
赵老大突然一拍大腿,俺船上有铜镜!是俺奶奶陪嫁的,说是能照妖! 他跛着脚往码头跑,影子在身后亦步亦趋,只是船桨的影刃不再对着他,反而指向村西头的灯塔,张哥,你说这些影子折腾,是不是跟灯塔有关?
青铜神雀突然往灯塔方向飞去。它的影子在地上掠过,快得像道闪电,每当经过某个作乱的影子,就会用翅尖扫一下,那些影子就会老实片刻。张叙舟望着神雀消失的方向,银簪在掌心烫得越来越厉害,星纹倒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不是有关。 他握紧簪子,指节发白,是灯塔在指挥它们。
王二婶突然哭出声。她的枕套上,焦黑的小洞越来越大,里面的棉絮全变成了黑色,像被影血腐蚀过。妇人的影子趁机往村外飘,离本体足有三尺远,手腕上的黑血滴在地上,连成串歪歪扭扭的脚印,直指灯塔。张叙舟用银簪在脚印上划了道线,黑血立刻断了,影子也停在原地,像被无形的墙挡住。
它想跑。 小雅的笔记本上,自动画出幅简笔画:无数个小黑影正往一个高塔形状的东西里钻,塔尖冒着黑烟。姑娘的指尖在纸上点了点,银簪说这些影子在
搬家 ,要把本体的
拖进灯塔里,好让影界的东西出来。
李老四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不说话。他的影子规规矩矩地趴在脚边,可谁也没注意到,影子的嘴角悄悄咧开个弧度,比刚才更明显了,像在笑。晒谷场的青石碾子底下,那道被影血蚀出的小坑正在扩大,边缘泛着淡淡的黑气,往深处钻,仿佛要通向某个不见底的地方。
张叙舟往村西头望,夕阳把灯塔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黑色的巨蟒,正慢慢往村子里爬。银簪的星纹突然停止倒转,在掌心凝成个小小的铜镜图案,破影符。 他低声说,眼里闪过丝厉色,得用灯塔的老镜片做材料,才能镇住这些叛逃的影子。
赵老大扛着铜镜从码头跑回来,铜面上的锈迹不知何时掉了大半,露出锃亮的镜面,能照见人影。老船工的影子在镜面里显得格外黑,边缘还在微微蠕动,张哥,你看这镜子里的影... 他的声音突然卡住,指着镜面 —— 里面的影子正对着他笑,露出两排尖牙。
张叙舟的银簪突然刺入铜镜。
嗡 ——
镜面爆发出刺眼的白光,赵老大的影子发出声凄厉的尖叫,缩成团黑球,钻进地里不见了。铜面上的尖牙痕迹慢慢消失,只留下道淡淡的银簪印记,与张叙舟掌心的星纹一模一样。
管用! 小雅举着笔记本欢呼,上面的小黑影少了一个,银簪说这是破影符的雏形!只要找到灯塔的老镜片,就能画出真正的符!
暮色降临时,晒谷场的影子们暂时老实了。可王二婶数着枕套上的破洞,突然发现少了一个 —— 那个最大的洞,连同里面的黑棉絮,都消失了,只留下圈淡金色的线,像被什么东西缝过。妇人往窗外望,村西头的灯塔在暮色里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塔尖的方向,正有无数细小的黑影在飞,像被风吹起的煤烟。
张叙舟握着银簪站在碾子旁,指尖还残留着铜镜的凉意。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那些叛逃的影子今晚一定会回来,带着更诡异的把戏。而村西头的灯塔,像只睁开的黑眼睛,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李老四的烟袋锅掉在地上,火星熄灭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又站了起来,这次举着的,是根和灯塔形状相似的木杆,在地上划出道长长的线,从晒谷场一直延伸到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