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内,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苗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庙外,秋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残破的瓦片和窗棂,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密的私语,更添几分压抑与诡谲。
夏天僵坐在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玄诚子那句看似随意的问话,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将他勉强维持的镇定彻底击碎!
他怎么会知道“阴阳枢”?!这个名字,是母亲夏林氏在极度隐秘的情况下告知他的,是夏家代代口传、绝不外泄的秘辛!这道士究竟是何方神圣?!是敌?是友?还是……与夏家覆灭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巨大的震惊和滔天的警惕让夏天的血液几乎冻结,他死死盯着玄诚子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右手已悄然缩回袖中,紧紧握住了“破煞匕”冰冷的柄身,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体内那微薄的气旋疯狂运转,随时准备爆发出拼死一击的力量。怀中的几块令牌残片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剧烈波动的情绪和临战的杀意,传来阵阵不安的悸动,尤其是那两块“浊钥”,阴邪之气隐隐躁动。
庙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声音和两人之间无声的、剑拔弩张的对峙。
玄诚子将夏天的剧烈反应尽收眼底,却并未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脸上依旧带着那抹云淡风轻的淡然。他轻轻拨弄了一下篝火,让火焰燃得更旺一些,驱散了些许庙内的寒湿之气,这才缓缓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夏天脸上,只是这一次,那目光中少了几分之前的平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小友不必如此紧张。”玄诚子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能穿透人心的防备,“贫道若真有恶意,方才便不会赠粥,更不会出言点破。你怀中之物,煞气与灵光交织,非同寻常,尤其是那一点至阴至阳交融的枢纽之气,贫道虽老眼昏花,却还不至于认错‘阴阳枢’的独特气息。”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夏天的衣衫,直视他怀中那几块令牌所在,语气带着一丝追忆般的感慨:“‘阴阳枢’,掌阴阳之衡,通幽冥之径,乃是上古‘守正’一脉传承之重器,据传早已失散……没想到,今日竟能在小友身上得见其踪,看来,小友与夏家渊源匪浅呐。”
守正一脉!夏家渊源!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夏天的心防上!这道士不仅认出了令牌,更直接点明了他与夏家的关系!他到底知道多少?!
夏天的喉咙有些发干,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嘶哑地反问道:“道长……究竟是谁?为何对夏家之事如此了解?”
玄诚子微微摇头,避开了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贫道乃方外之人,云游四海,偶闻一些旧事罢了。夏家……曾是显赫一时的守正世家,可惜,盛极而衰,徒留唏嘘。小友身负其血,怀揣重器,流落至此,想必是遭了极大的变故吧?”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看似同情实则探究的意味。夏天心念电转,这道士高深莫测,话里藏针,绝不能轻易透露实情。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家中确遭不幸,晚辈侥幸逃脱,流落江湖,只为寻一条生路。至于道长所言‘守正’、‘重器’,晚辈年幼,所知甚少,此物不过是祖上所传,用以防身罢了。”
“防身?”玄诚子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笑非笑,“以此物防身,福祸难料啊。小友可知,怀璧其罪?尤其在此风雨飘摇之际,此物现世,恐非吉兆。”
他话锋一转,再次指向了夏天的目的地:“小友执意南行,可是听闻了枫陵城‘天机阁’的之名,欲往求助?”
又来了!他再次精准地指向了天机阁!夏天心中警铃大作,这道士对他的动向似乎了如指掌!是推测,还是……早有情报?
“晚辈只是听闻南方繁华,想去碰碰运气。天机阁……略有耳闻,但并未深究。”夏天继续含糊其辞,试图摸清对方的真正意图。
玄诚子闻言,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跳动的篝火,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庙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雨声和火声交织。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莫名的肃穆:“天机阁……窥探天机,买卖消息,看似无所不知,实则因果缠身,凶险异常。尤其阁主‘百晓生’,近日闭关推演,所图必然不小。小友此时前往,恰如飞蛾扑火,恐难如愿,反受其累。”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夏天:“贫道观小友面相,劫数缠身,却有一线生机暗藏东方。或许……暂避锋芒,转而向东,寻那‘紫气东来’之地,方是上策。”
东方?紫气东来?夏天心中一动,这与他之前令牌隐约的指向和自身模糊的感应似乎有所契合?但这道士的话,能信几分?他是在真心指点,还是在将自己引向另一个陷阱?
“道长的好意,晚辈心领。”夏天谨慎地回应,“只是前路已定,纵有艰险,也需走上一遭。至于东方……若有机缘,晚辈自会斟酌。”
他不再多言,表明了自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态度。同时,他暗中全力催动阴阳瞳和灵觉,仔细感知着玄诚子周身的气息波动,试图找出任何一丝破绽或敌意。然而,对方的气息依旧如同深潭,平静无波,难以窥测。
玄诚子见夏天态度坚决,也不再劝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小友既已决定,贫道便赠你一言:南行路险,谨记‘逢三则避,遇七则藏,子不过岗,午不入林’。若至枫陵,城西‘枯柳巷’尽头,有一‘忘尘居’,掌柜姓墨,或可暂得栖身,但莫深交,莫轻信。”
逢三避七?子不过岗?午不入林?枯柳巷?忘尘居?墨掌柜?这一连串看似指点、实则更加扑朔迷离的话语,让夏天眉头紧锁。这到底是帮助,还是更深的迷雾?
“多谢道长指点。”夏天拱手致谢,心中却更加警惕。这道士看似无所不知,却又语焉不详,处处透着诡异。
玄诚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重新闭上双眼,仿佛入定一般,只留下篝火映照下那张高深莫测的侧脸。
夏天知道,今夜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他缓缓起身,对着玄诚子微微躬身:“夜已深,不敢再打扰道长清修,晚辈告辞。”
玄诚子眼皮未抬,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夏天不再犹豫,转身推开破庙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步踏入冰冷的雨夜之中。风雨瞬间包裹了他单薄的身躯,但他却感觉比在庙中更加清醒。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在雨中如同蹲伏巨兽般的破庙轮廓,眼中充满了凝重与思索。
玄诚子……这个突然出现的道士,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本就波澜起伏的命运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他的话语是真是假?是友是敌?前往枫陵城的路,似乎因为他的出现,变得更加凶险难测。
夏天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怀中令牌传来的冰凉触感,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毅然没入黑暗的山林。无论前方是陷阱还是机遇,他都只能继续走下去。
雨,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