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薄纱般铺洒在基地中央食堂的窗台上,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奶香与草莓的清甜。
碗勺轻碰的声响此起彼伏,像是某种无声的合奏,温柔地敲打着黎明的寂静。
陆星辞端着一碗布丁,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坐在角落的老位置——靠窗、背对人群、视线能扫过整个大厅。
这是苏凉月生前最爱坐的地方。
她说这里阳光来得最早,暖得最快,最适合“浪费时间”。
如今,这张桌旁总有人默默留下一朵野花,或是一小块手织毛毯,像是为一个从未缺席的人留座。
他低头看着碗中粉嫩的布丁,表面微微颤动,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脸。
第七天了。
连续七天,早餐、午餐、晚餐,厨房都会准时端出这款甜点——用的是最稀有的鲜奶和珍贵的冷冻草莓,本该是配给高层的特供物资。
可没人质疑,没人反对。
因为那位掌勺三十年的老阿姨红着眼眶说:“昨晚她又来了,在梦里踮脚偷吃我的布丁,嘴角还沾着奶渍。我骂她‘小心被陆顾问抓到’,她就笑,蹦蹦跳跳地跑了。”
那一刻,没人觉得她在发疯。
反而,许多人低声点头:“我也梦见她了。”
“她在吊床那儿晒太阳。”
“她把耳机塞进我枕头底下,放的是老歌。”
“她说,今天要多吃一口饭。”
于是,从那天起,不只是布丁。
有人开始复刻梦中出现的饭菜:焦糖炖蛋、蜂蜜松饼、加双倍黄油的烤土豆。
孩子们自发在空地上挂起吊床,缠上彩绳,说是“苏姐姐喜欢的颜色”。
连医疗区的护士都在值班室摆了一盆薄荷茶,只因有病人醒来喃喃:“她让我喝这个,说头疼会好。”
这一切,毫无阻织,却井然有序,像一场静默的朝圣。
陆星辞舀起一勺布丁送入口中,舌尖瞬间泛起绵密的甜意,随后是微酸的果香,层层递进,熟悉得让他心头一颤。
这不是普通的味道——这是苏凉月曾经笑着喂他吃的那一口,是她在末世第三年省下配额只为换一颗草莓时,眼底闪烁的狡黠光芒。
她从不争权,也不立威。
她只是躺着,睡着,吃着,笑着,然后把世界一点点变成她想要的样子。
而现在,她不在了。
可谁都不舍得醒来。
小瞳站在数据中心顶层的观测台,指尖在全息屏上滑动,眉头越锁越紧。
脑波同步率已达98.7%,且持续稳定。
更诡异的是,居民们进入浅眠期后,无需任何设备引导,就能自然接入“梦语网络”——那个原本由她设计、用来传递安抚信号的系统。
可现在……系统根本没启动。
她调出历史数据,追溯频率源头。
画面定格在三年前的那个午后——苏凉月躺在花园藤椅上打盹,发丝被风吹起,阳光洒满她的睫毛、脖颈、裙摆。
监控显示,那一刻,整个基地的电力负荷曾出现0.3秒的波动,生命体征监测仪集体闪现绿色波纹。
而那频率,与此刻完全一致。
小瞳缓缓关闭终端,走到窗边。
远处,“懒园”的吊床随风轻晃,空无一人,却仿佛刚有人翻身离去。
藤蔓爬满了铁架,结出几颗青涩的草莓,在晨露中微微发亮。
原来如此。
不是系统唤醒了共感,而是苏凉月的存在本身,早已在所有人意识深处埋下了共振的种子。
她的“躺平”,不是逃避,而是一种极致的渗透——像水渗入沙地,无声无息,却让整片荒漠都变得湿润。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陆星辞总说:“她不是死了,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老周坐在仓库阁楼的老木桌前,手里捏着一封盖着政府火漆印的密信。
上面写着:“拟将每年今日定为‘躺平日’,全国放假一日,以纪念苏凉月女士引领人类走向心灵解放的伟大贡献。”
他嗤笑一声,提笔回复:“她最讨厌站得笔直,也从不觉得自己伟大。”顿了顿,又添一句,“若真要纪念,不如让每个人都能安心睡个好觉。”
写完,他翻开那本泛黄的旧账本,在“物资分配·末世第三年”一栏旁,轻轻加注一行小字:
“今日发粮时,苏小姐坚持多给瘸腿老李半袋米,理由是——‘他走路累,得多补补’。”
这行字后来被人悄悄抄录,传入民间,最终被编进新《纪事》第一章:“非英雄之功,乃人心所向。”
然而,就在布丁的甜香弥漫全城、吊床在风中轻轻摇晃、千万人带着笑意入梦之时——
边缘区某间废弃厂房内,三双眼睛在昏暗中睁开。
其中一人冷笑:“你们真信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躺平就能活得好?那我们拼命挣扎算什么?”
另一人攥紧拳头:“她死了,系统也消失了,现在不过是集体癔症!我们要重建秩序,不是靠做梦!”
话音未落,墙角一台老旧收音机突然滋啦作响,传出一段模糊却熟悉的旋律——正是孩子们今早在食堂哼唱的那首“无人知晓的歌”。
三人猛地回头,收音机屏幕竟自行亮起,浮现出一行字迹,像是有人用雾气在玻璃上写下:
【别急。】
【这一次,我自有安排。】
旋即,屏幕熄灭。
厂房重归黑暗。
但那一瞬,他们分明感到,有谁,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第206章】梦醒时分,风铃轻响
夜色如墨,倾泻在基地边缘区的锈铁围栏上。
几簇火光在废弃厂房中跳动,映出几张年轻而激愤的脸。
“凭什么?我们流血流汗建防线、清尸群,结果他们躺在吊床上就能吃饱穿暖?”一名青年猛地砸碎了手里的空罐头,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惊起一群夜鸟,“这叫什么文化?叫‘躺平’?荒唐!苏凉月死了,她的时代也该结束了!”
他身旁几人纷纷附和,有人举起自制长矛,有人撕下臂章上的“懒园”标识踩在脚下。
他们曾是外来的流浪者,在资源匮乏的荒野挣扎求生,靠拳头与命拼出一条活路。
如今却被告知:只要安心睡觉,好运自会降临?
他们不信。
也不服。
可就在争执最激烈时,一道冰冷指令传遍全城广播系统——仅三个字:
“提前熄灯。”
没人解释,也没人反驳。
陆星辞的命令向来如此,简洁得像刀锋划过喉咙,不留余地。
两小时后,整座城市骤然陷入黑暗。
没有预警,没有例外。
连应急电源都沉默了。
路灯、监控、信号塔,尽数熄灭。
唯有远处“懒园”中央那串铜制风铃,在晚风里轻轻摇曳,发出细微如叹息般的叮咚声。
起初,骚乱者还在冷笑:“看吧,停电了!这就是你们依赖的‘和平’?”
可随着时间推移,一种奇异的疲惫感悄然爬上四肢百骸。
不是身体的累,而是灵魂深处涌上来的困意——仿佛有谁在耳边低语:“睡吧,你已经跑得太远了。”
他们抗拒着,瞪着眼望向漆黑的夜空。
可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
然后,他们同时坠入了一个梦。
烈日炙烤大地,黄沙漫天。
他们背着沉重行囊,在废土上狂奔,一步又一步,穿越尸潮、翻越断桥、攀上高墙。
汗水浸透衣衫,肌肉撕裂般疼痛。
他们以为自己在拯救未来,为重建文明开疆拓土。
可当终于停下回望——
家园安然矗立。
藤蔓缠绕的吊床随风轻晃,孩子们在草坪上打滚嬉笑;老人坐在树荫下喝着薄荷茶,炊烟袅袅升起;医疗舱前排着队,却无人焦急……一切都井然有序,温暖得不像末世。
一个声音从风中传来,熟悉得让人心颤:
“你们拼命想保护的世界,其实一直被温柔守护着。”
梦醒时分,天光微亮。
带头的青年跪坐在地,手中长矛早已掉落。
他的脸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良久,他缓缓摘下武装带,低声说:
“我们……跑错了方向。”
其他人默然无言,一个个交出武器,像是卸下了多年背负的执念。
这一夜,不只是他们做了同样的梦。
全城数万人在同一时刻梦见了“归家”。
小瞳坐在监控室里,指尖微微发抖。
她反复回放昨夜的脑波数据,瞳孔骤缩——每当一人进入深度睡眠,体温竟精确下降0.3度,与三年前极光之夜的环境波动完全吻合。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某个慵懒午后,苏凉月躺在吊床上啃着草莓,眯眼笑着说:
“我死后要是还能管事,就靠降温提醒你们该睡觉了。”
当时只当是玩笑。
可现在,空调系统正自动调高一度,仿佛刚才真有谁悄悄离开,留下一丝尚存的余温。
小瞳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轻声呢喃:
“原来你一直都在数着……我们有没有好好睡觉。”
风起,“懒园”的吊床轻轻晃了一下,像有人刚起身离去。
而此刻,基地另一角,林晚抱着调解记录本,站在两户人家门前。
争吵声刺耳,怒目相视的邻里谁也不肯退让。
她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向那片阳光最暖的地方。
那里,风铃轻响,吊床空荡——
等着两个还不懂“躺下”意味着什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