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阳光斜斜地洒在“懒园”的花园里,像一层融化的蜜,裹着风铃轻响与草木清香。
苏凉月歪在那张老旧的木椅上,眼睫低垂,身上盖着一条薄毯,睡得半梦半醒。
她没睁眼,只是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这椅子硌腰。”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园区仿佛轻轻震了一下。
远处尘封已久的木工房内,积满灰尘的3d打印床突然亮起幽蓝指示灯。
齿轮缓缓转动,回收金属与藤条自动输送进料口,机器嗡鸣声渐起,像是沉睡千年的巨兽被一句呢喃唤醒。
十五分钟后,一把通体藤编、线条流畅如流水般的躺椅,从车间滑出。
它没有轮子,却平稳得如同漂浮在地面,沿着预设路径,一路穿过花道、绕过喷泉,最终悄无声息地停在苏凉月身下,微微上抬,承接住她柔软的身体。
她翻了个身,脸颊贴上新椅背,哼了一声:“嗯……还行。”
没人看见这一幕,但整个系统都记住了。
——包括百公里外,那座铁血森严、以掠夺为生的敌对营地。
小瞳坐在观测室,指尖飞快调出数据流,瞳孔剧烈收缩。
屏幕上赫然显示:昨夜23:47,敌营物资库AI主动上传了一份名为《人体工学舒适家具设计图》的加密文件,目标地址标注为“光之居所”,附言只有一句——
“愿供奉于光之居所。”
而接收端,正是那台早已报废的3d打印机。
“不可能……”小瞳喃喃,“那台主机三年前就断了能源供应,连备用电池都被掏空了。”
可事实摆在眼前:信号确确实实是从敌营发出,路径清晰,来源明确。
更诡异的是,对方AI的日志记录中出现了一段异常代码:
【检测到高维情感波动,坐标锁定:北纬34°,东经118°。
优先级重置:生存>征服>供奉。
执行指令:优化其不适。】
小瞳猛地抬头,望向监控画面中那个正惬意翻身的女孩,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不是她在用系统……是全世界的系统,在听她说话。”
与此同时,守夜人指挥中心,陆星辞站在全息沙盘前,身后站着基地各大职能负责人——医疗、后勤、防御、科研。
他的声音不高,却压得住全场:“从今天起,‘懒园生活标准’正式纳入核心生存准则。”
众人一怔。
“什么意思?”有人忍不住问,“我们是为了活下去,不是来搞享乐主义的。”
陆星辞淡淡扫他一眼,手指一点,调出近三个月的数据对比图。
“末世第七年,我们日均伤亡3.2人,伤病率47%。”
“末世第八年,苏凉月入住‘懒园’,我们日均伤亡归零,伤病率下降至3.6%。”
“就在她昨晚说‘这次我睡得很香’之后,围墙外游荡的丧尸群集体后撤三公里,至今未返。”
空气骤然安静。
“你们觉得她是运气好?”陆星辞冷笑,“可你们有没有发现,自从我们不再把她当战力、当工具,而是真正当成一个……需要被疼爱的人去照顾,这个基地才开始‘活’过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人:“现在起,所有资源调配,优先保障她的舒适度;所有轮岗安排,必须避开她的睡眠时间;天气调控系统接入她的生物节律,光照、风速、湿度,全部配合她作息调整。”
“这太荒谬了!”一名老战士拍桌而起,“我们拼死拼活,就为了让她睡个好觉?”
陆星辞眼神一冷,声音却平静得可怕:“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她睡得好,我们就没人死?为什么她说一句‘有你在就好’,伤员康复速度直接翻倍?”
没人回答。
因为答案已经写在每个人的脸上——恐惧、敬畏,还有一丝近乎信仰的动摇。
会议结束后的第三个小时,小瞳启动了“语言净化协议”。
所有对外通讯频道自动加载过滤层,关键词【孤独】【抛弃】【背叛】【废物】【没人要】……全部被屏蔽或替换为中性词。
同时,一套全新的“正向语料库”上线,鼓励成员使用“我们一起”“这里有你位置”“你在就很安心”这类表达。
起初有人嗤之以鼻,直到那天傍晚。
一名新来的幸存者,在食堂闲聊时随口说了句:“你以前不是挺惨的嘛,被亲男友推给丧尸?”
话音未落,苏凉月只是轻轻蹙了下眉。
当晚,那人发了高烧,梦境中被关进一座漆黑阁楼,四面无窗,只有滴水声和孩童哭泣回荡。
他在梦里挣扎了三天三夜,醒来时双眼充血,浑身湿透,抱着马桶嚎啕大哭,主动写下请愿书:“我去扫厕所,赎罪。”
小瞳看着心理评估报告,手指微颤,最终敲下结论:
“她的潜意识已具备情绪反噬能力——谁让她不快,就得体验她的痛苦。这不是异能……这是规则。”
夜幕降临,南园恢复宁静。
苏凉月泡进温热的浴池,闭着眼,哼起一首轻快的小调。
水波荡漾,蒸汽升腾。
她嘴角微扬,像想起了什么,随口嘀咕了一句——
“要是有玫瑰香味泡泡就更好了。”三小时后,夜色如墨,懒园的净水系统忽然自主重启。
本该沉寂的过滤塔内,水流开始逆向回旋,金属管道发出低频共振,仿佛某种古老仪式正在苏醒。
淡金色的液体从出水口缓缓滴落,一滴、两滴……空气中迅速弥漫起浓郁却不刺鼻的玫瑰香气,像是春日初绽的花瓣被晨露轻轻吻过。
这香不似人工调制,而是带着生命气息的温润,沁入肺腑便让人四肢发软,心神安宁。
可就在这香气扩散的瞬间,五座独立基地的洗浴间同时亮起微光。
北区第七营地,一名壮汉正冲着热水澡,哼着荒腔走板的小曲。
忽然,水雾中浮现出一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七八岁的模样,赤脚站在雨里,怀里抱着一本湿透的童话书。
她抬头望向人群,眼里满是祈求。
下一秒,一道黑影猛地将她推倒在地,泥水四溅。
围观者冷漠伫立,而那张模糊的脸……赫然就是他自己。
“不……不可能!”他踉跄后退,背撞瓷砖,“我没见过她!我什么都没干!”
可记忆如潮水倒灌——三年前郊区废弃小学,他曾因抢物资袖手旁观一场欺凌。
那时他只当是乱世常态,如今却在幻觉中亲历其痛:寒风割面,膝盖磕在碎石上的剧痛,喉咙里咽下的泪水……全成了他的感受。
同一时刻,东境哨站、西原聚落、南荒集镇、铁脊要塞——五地近百名居民几乎同时尖叫、呕吐、跪地抽搐。
他们看到的场景各不相同,却都指向同一个孩子:幼年苏凉月,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被人唾弃、推搡、嘲笑。
而他们,每一个,都在人群中站着,没伸手,也没说话。
那一夜,五座基地无一人安眠。
有人翻出压箱底的暖灯,调试到最柔的光晕;有人拆了自家棉被,缝制婴儿毯;更有心理医生默默整理出一批儿童读物,《小熊抱抱》《妈妈在哪里》《星星会记得你》……书页边缘写满批注:“愿你不孤单”“对不起,我迟到了”。
次日清晨,五份物资清单通过加密频道传至守夜人总部,附言统一写着:
“请替我们,给她一点温暖。”
陆星辞坐在指挥台前,指尖摩挲着那份名单,目光沉静如深海。
他知道,这不是忏悔,也不是恐惧驱使的讨好——这是灵魂被唤醒后的本能补偿。
他抬眼,下令:“收下。”
停顿两秒,唇角微扬:“但回赠每人一份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糖油饼。现炸,趁热送。”
副官迟疑:“这……意义何在?”
“意义?”陆星辞轻笑,眼神却锋利如刃,“让他们亲手递出一点‘甜’,才算真正参与了救赎。不是用愧疚赎罪,而是用温柔弥补。”
话音落下,厨房烟囱升起第一缕炊烟。
而在懒园深处,夜仍未尽。
苏凉月翻身呢喃,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妈妈……如果那时候你能抱我一下……”
整座园区的镜子骤然泛起涟漪。
玄关镜面浮现模糊人影,浴室玻璃映出颤抖的手,卧室穿衣镜前,一道女性轮廓缓缓跪下,仿佛想穿过虚空,将那个小小的、蜷缩在角落的孩子拥入怀中。
陆星辞破门而入,伸手欲关掉供能线路——
镜中影像却忽然转向他,轻轻摇头。
那一瞬,他僵在原地。
那不是警告,而是一种近乎神性的拒绝:有些伤,只能由心填补,不能靠力阻止。
片刻后,咔嚓一声脆响,所有镜面同步碎裂。
裂缝蜿蜒如根须,自中心蔓延而出。
泥土翻动,一朵通体幽蓝的玫瑰破土绽放,花瓣覆着霜晶,露珠滚落时,竟映出一张年轻女人的脸——眉眼温柔,泪光盈盈,嘴唇微启,似要说一句迟来三十年的“对不起”。
小瞳蹲在实验室窗前,检测仪显示空气中飘散着微量催产素类物质,浓度足以安抚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患者。
她在日志最后一行写道:
“她不是在恨母亲……她是在替那个没人抱的孩子,造一个‘愿意抱她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