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旭东坐在书房的藤椅上，手里捏着半块干馍，一口没吃。他盯着墙上那张山东地形图，眼睛像钉子一样扎在南岭山道的位置。勤务兵刚走，留下一句话：“王皓一行已入山口，刘思维的人动手了。”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干馍慢慢塞进嘴里，嚼得咔吧响。这馍又硬又糙，硌牙，但他偏要吃。吃完了，他把渣子吐在手心，看了两秒，一扬手撒在地上。
“动作挺快啊。”他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份军用地图，铺在桌上。旁边放着个铜铃，是他专门用来召集亲信的。他没摇铃，而是用指头敲了三下桌面——这是暗号，只有刘思维知道什么意思。
不到五分钟，刘思维就到了。军装笔挺，皮靴擦得发亮，可脸上那股子狠劲藏不住。他进门立正，敬礼，动作标准得像尺子量过。
“报告师座，接到密报，王皓等人正往北平方向逃窜，已进入南岭山道。我部按您指示，已完成伪装部署。”
马旭东点点头，没让他坐下。他绕到刘思维身后，手指轻轻搭在他肩上，像是拍灰，其实是在试探肌肉紧绷的程度。
“紧张？”
“不紧张。”刘思维声音稳，“就是怕搞砸了您的事。”
“你搞砸过一次。”马旭东轻飘飘地说，“去年在纪山，私吞了一对青铜耳杯，还敢拿来送人情。要不是我保你，你现在早被扔进乱坟岗喂狗了。”
刘思维脖子一僵，汗顺着鬓角滑下来。
“这次不一样。”他说，“五十个人，全换了粗布衣，刀藏草袋里，马摘了衔铁，连马粪都裹着麻布包起来。没人看得出是当兵的。”
“很好。”马旭东走回桌前，拿起茶杯喝了口凉茶，“记住，你们不是剿匪，是‘劫匪’。要让人觉得是山贼黑吃黑，跟官府没关系。”
“明白。”
“王皓那小子，聪明。他要是交东西，你就让他走。别逼太狠，万一他把图毁了，咱们啥都没了。”
“可……要是他不交呢？”
马旭东笑了，笑得像个慈祥长辈。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刘思维面前。
照片上是个年轻女人，穿着洋装，戴金丝眼镜，站在码头边。刘思维认得她——朱美吉，马旭东的小姨子，留过洋，懂英文，专管海外走私。
“她三天后要坐船去天津港。”马旭东说，“船上有一批货，全是假的。我要真东西。”
刘思维明白了。图必须拿到，不然朱美吉那边没法交代，日本人那边也压不住。
“我亲自带队。”他说，“活捉王皓，把东西抢回来。”
“不行。”马旭东摇头，“你不能露脸。你是连长，有档案。万一被抓，供出我来，咱俩都得完蛋。”
“那谁带队？”
“你挑个人，长得凶点，嗓门大点，最好有点土匪相。让他当‘头领’，你躲在后面指挥。打完了，把他灭口，就说他是惯匪，当场击毙。”
刘思维沉默两秒，点头：“我有个兵，外号‘刀疤六’，以前在东北当过胡子，杀过人，逃兵出身。用他合适。”
“行。”马旭东把照片收起来，“记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图到手，立刻烧了原始记录，所有参与行动的士兵，每人赏十块银元，封口费翻倍。”
“是！”
刘思维转身要走，马旭东又叫住他。
“还有件事。”他从书架上拿下一个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支金凤钗，雕工精细，泛着暗光。“这东西，是从王皓他爹墓里挖出来的。据说，是开墓的钥匙。”
刘思维看了一眼，没敢伸手。
“带上它。”马旭东说，“等抓到王皓，让他亲眼看看这玩意儿。他要是还认不出，就说明图是假的。要是他脸色变了……那就对了。”
刘思维接过木匣，揣进怀里。
“出发时间？”
“现在。”马旭东看了看怀表，“他们进了山，通讯断了。这时候动手，最安全。”
刘思维敬礼，转身出门。
天阴着，风刮得厉害。城外荒坡上，五十个士兵已经集合完毕。他们脱了军装，穿上粗布短褐，有的还抹了锅底灰涂脸。武器用草绳捆着，插在背篓里。马匹摘了铁掌，蹄子裹着麻布，走起来几乎没声。
刘思维骑马赶到时，队伍已经整好。他没说话，只是抬手一挥。刀疤六会意，跨前一步，扯开嗓子吼：
“弟兄们！上头说了，山道上有批肥羊，带着古董，值五千大洋！谁抓到，赏钱分一半！另一半归我！敢怂的，现在滚蛋！”
没人动。
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要么欠债，要么犯过事，要么家里等着钱救命。他们不怕死，就怕白死。
刀疤六满意了，翻身上马，带头往山道方向奔去。队伍像一条黑蛇，贴着山脚蜿蜒前行。
刘思维没跟上去。他留在高处，掏出望远镜，看着那队人影消失在林子里。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本子，翻开一页，上面写着几个名字：王皓、史策、李治良、雷淞然、龙傲天。
他在王皓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风更大了，吹得树梢哗哗响。远处传来一声乌鸦叫，尖利刺耳。
刘思维合上本子，低声说：“这次，你跑不掉。”
他调转马头，往回走。他知道，真正的戏，才刚开始。
山道深处，枯叶铺满地面。一队人影悄无声息地穿过树林，脚步轻得像猫。刀疤六走在最前面，手里攥着一把鬼头刀，刀刃在树影间闪着寒光。
他回头看了看手下，压低声音：“前面就是岔口，他们必经之路。埋伏在两边，等信号。”
士兵们迅速散开，藏进岩石和树后。有人检查刀鞘，有人摸枪，有人咬着干粮不敢咽。
刀疤六蹲在一块大石后面，从怀里掏出那个木匣，打开看了一眼金凤钗。他不懂文物，但知道这东西值钱。
他冷笑一声，把匣子塞回去。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很轻，但确实来了。
刀疤六抬手，做了个下压手势。
所有人屏住呼吸，手握兵器，眼睛死死盯着山路拐弯处。
风停了。
树叶不动了。
连鸟都不叫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
刀疤六缓缓抽出刀，刀锋抵在石头上，发出轻微的“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