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停在那块刻着刀痕的石头前，司机没熄火，引擎嗡嗡响着。王皓蹲在驾驶室旁，眼睛盯着前方林子，左手把洛阳铲横在身前，右手慢慢抬起来，做了个“停”的手势。
没人说话。
史策一把拉住李治良的胳膊，把他拽到车后轮边。李治良差点绊倒，可他没松手，木匣子还死死夹在怀里。史策半蹲下，背靠轮胎，右手已经摸到了算盘，手指卡在铜珠之间，随时能甩出去。
雷淞然趴在车头左侧，枪口对准林缘。他喘了口气，想骂两句壮胆，结果张嘴只发出“咳”一声。他赶紧闭嘴，手心全是汗，握得枪杆都滑了一下。
龙傲天站在右边，扫帚横在胸前，像端着一杆枪。他脖子伸得老长，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灌木丛。刚才那道影子一闪就没了，但他记得方向——正前方偏左三棵树的位置。
风又来了。
树叶哗啦响了一阵，草尖晃了两下。王皓眯眼，看见离地半尺高的草叶被压弯了一下，又弹回去。不是风吹的。风是从右往左，那片草不该动。
他轻轻拍了下地面，指尖沾了点土，捻了捻。干的。昨夜没下雨，土该是潮的。除非有人刚踩过，把底下的湿土翻上来。
他抬头，看史策。史策也正看他，微微点头。
王皓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雷淞然看懂了：“别开枪。”
雷淞然咽了口唾沫，手指还在扳机上，但没再用力。他心想这要是打野兔，早一枪崩了，可现在对面搞不好是佐藤的人，一枪打不死就得全交代在这儿。
李治良贴着轮胎坐着，膝盖顶着木匣。他想挪个位置，腿却不听使唤。他低头看自己裤腿，发现右脚鞋带开了，也不敢弯腰系。万一低头就看不见林子了怎么办？万一黑影冲出来呢？
他想起放羊时见过狼。那回他吓得尿了裤子，可还是抱着羊羔往后退。现在也一样，他不怕丢脸，怕的是弄丢了这东西。
龙傲天突然肩膀一抖。他看见左边那棵歪脖子树后，有块布角一闪。灰的，像是军用帆布。他没动，也没出声，只是把扫帚往下压了半寸，重心移到右脚。
王皓慢慢从地上爬起，没站直，弓着腰挪到车头正前方。他盯着那块石头，刀痕是新的，划痕边缘没风化，最多一天前留下的。方向指向林子深处，像是路标，又像是警告。
他伸手摸了摸痕迹，指腹刮过石面，有点涩。不是随便划的，是用力刻的。谁会在这儿留记号？杨雨光的人不会，他们走官道。马旭东的人也不会，他们开车。只有可能是一路跟着他们的敌人，或者……更早埋伏在这里的。
他回头看了眼史策。史策摘了墨镜，正眯眼看地形。她忽然抬手，指向右侧二十步外的一堆乱石。那里有块大青石斜搭着，底下能藏人。她用嘴型说：“两人。”
王皓点头。他再看雷淞然，雷淞然也发现了，正悄悄把枪口往那边偏。
这时，林子里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风，也不是鸟。是皮靴踩断枯枝的声音。短促，然后戛然而止。
五个人呼吸同时一紧。
王皓抬起手，五指张开，掌心朝外——原地不动。
雷淞然手心冒汗，枪托抵肩，眼睛死盯声音来向。他想喊“谁”，又憋住了。这时候出声等于告诉对方我们在这儿。
李治良闭上眼，嘴里开始默念：“阿弥陀佛保佑，爹娘保佑，羊群保佑……”念着念着，他又加了一句，“王皓哥也保佑。”
龙傲天喉咙动了动，想吞口水却咽不下去。他忽然觉得扫帚太轻了，不像武器，像根烧火棍。可这是他唯一能拿的。戏班没给他刀，也没给枪，他就这么一根扫帚。但现在，他得把它当命使。
史策慢慢把算盘移到腿上，铜珠拨到中间位。她记得小时候算账，拨珠子能听出真假银元。现在她也在听，听林子里有没有第二声脚步。
没有。
只有风。
可她不信那是风。
王皓缓缓蹲下，从袖口抽出一段细铁丝，是他改装过的探针。他轻轻往地上一插，探针颤了两下。他屏息听了几秒——地下有震动。很轻，像是多人行走的脚步共振。
不是一个人。
至少六个。
他抬头，看天。云层压得很低，太阳被盖住了。这个时间本该有光，可现在林子边缘一片灰暗。他想起杨雨光说的“黑地方反而安全”，可现在黑地方成了最危险的。
他慢慢举起左手，三根手指竖起，然后向左平移。
史策懂了。三人从左边包抄。
她立刻抓住李治良肩膀，用力一按，示意他趴下。李治良反应过来，立刻蜷成一团，把木匣压在身下。他不敢看林子了，闭着眼，耳朵却竖得老高。
雷淞然慢慢把枪口转向左侧。他数着心跳，一下，两下……等第三下时，他看见左边灌木动了。
不是风吹的。
是一只手，慢慢拨开草叶。
接着是半个脑袋，戴着黑色布帽，帽檐压得很低。那人没穿军装，但腰间鼓起一块，应该是枪。
雷淞然手指扣紧扳机。
王皓突然伸手，在空中画了个圈，然后往下压——等等。
雷淞然咬牙，没动。
那人停了几秒，又缩了回去。
林子重新安静。
可谁都知道，这只是开始。
王皓慢慢爬到雷淞然身边，低声说：“你盯着左路，我去看右边那堆石头。”
声音极轻，像蚊子叫。
雷淞然点头。
王皓贴着车底盘往前蹭，动作慢得像蜗牛。他每挪一步，都先用手摸地，确认没有碎石。他知道一旦发出声音，对面就会开火。
史策看着他移动，心提到嗓子眼。她想提醒他小心，又不能出声。只能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龙傲天忽然发现，自己右边裤兜里有张纸。是早上杨雨光塞给他的干粮票，还没用。他想拿出来看看，手刚动，就被史策瞪了一眼。
他立刻僵住。
不能动。
一点都不能动。
王皓爬到车尾，离那堆乱石还有五步。他停下，抬头看。石头缝隙里有反光，像是玻璃或金属。他眯眼细看——是望远镜的镜片。
里面真有人。
而且不止一个。
他慢慢把手伸进怀里，摸到烟盒。他捏出一根烟，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用指甲在烟屁股上划了个“x”。这是他们之前约定的暗号：发现埋伏，人数不明，准备突围。
他不敢回头，只能把烟留在原地，继续往前爬。
雷淞然看见那根烟，立刻明白意思。他悄悄把子弹推上膛，枪口稳稳对着左侧。
李治良虽然闭着眼，但也感觉到气氛变了。他听见王皓爬过去了，听见雷淞然换弹的声音，听见龙傲天呼吸变重。
他忽然睁开眼，小声说：“咱们……还能走吗？”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史策没回答，只是把算盘往前推了半寸，挡在他和林子之间。
风又吹起来。
树叶哗啦作响。
就在这时，林子深处，传来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像是刀鞘碰到了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