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窗缝斜切进来,照在床沿那卷被抽出一半的黄纸卷上。红袖的手指刚碰到纸角,指尖就僵住了。
她没动,耳朵竖着听外面的动静。
院里静得很,只有风刮过瓦片的声音。她慢慢把图纸全抽出来,抖开看了一眼——线条歪歪扭扭,像是随手画的草图。她皱眉,这不像藏宝图,倒像小孩涂鸦。
可王皓他们拼了命护的东西,总不会是假的吧?
她把图纸塞进怀里,转身去翻书桌抽屉。拉开第一个,空的;第二个,几支断了头的铅笔和半盒火柴;第三个卡住,她用力一拽,“啪”地弹开,里面只有一本破笔记本,封皮写着“楚地志略”。
她合上抽屉,心跳快了些。
不对劲。
太干净了。
一个考古的人,屋里连张像样的地图都没有?连个带锁的箱子都看不见?
她站直身子,扫视房间。床底下刚才已经看过,就藏了这张破图。皮箱敞着口,里面一把铲子、几件旧衣服。墙上挂着烟斗,桌上摆着茶杯,杯底还有半圈冷茶。
她低头看自己脚印,在泥地上留下一串浅痕。
不能再拖了。
巳时三刻快到了,屋顶接应的人随时会来。她要是空着手上去,养父不会饶她。
她轻轻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栓,正要拉开,忽然听见隔壁房里传来一声闷响。
是床板挪动的声音。
紧接着,有人压低嗓音说话:“哥……你掐我干啥?”
是雷淞然的声音。
“嘘!别出声!”李治良喘着气,“有人……进王哥屋了。”
“谁啊?”雷淞然声音还带着睡意。
“红袖……那个女的……她刚从柴房出来,现在在王哥屋里翻东西!”
“操!”雷淞然一下坐起来,“你咋不早说!”
“我……我吓懵了……”李治良牙齿打颤,“她手里有钢针,会不会伤人?”
“伤人?她敢动一根汗毛,老子把她脑袋拧下来!”雷淞然摸出枕头下的短棍,贴墙蹲下,“你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
“不行!你不能去!”李治良一把抱住他胳膊,“万一她有枪呢?万一外面还有同伙呢?咱们得叫王哥!”
“王哥屋里就是贼!叫个屁!”
“那……那叫史策姐!”
两人在屋里低声争执,谁也不敢开门。
红袖站在门后,听得一字不落。
她嘴角抽了一下。
原来他们早就防着她。
难怪屋子这么干净。
她是傻子吗?真以为能半夜溜进来顺走宝贝?
她慢慢松开门栓,退回屋中,目光落在那本《楚地志略》上。
她弯腰捡起,翻开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全是关于纪山一带的地貌记载。她快速往后翻,突然停住。
夹页里贴着一张小照片——一座塌了一半的石台,台基刻着凤鸟纹。
她瞳孔一缩。
承露台。
这就是线索。
她迅速把照片撕下来塞进内衣,又把书放回原处。
不能走正门。
他们兄弟俩就在隔壁,一开门就得撞上。
她转头看向窗户。
窗扇老旧,插销生锈。她掏出钢针,轻轻一撬,“咔”一声,开了。
她探头出去,院中无人。
她翻身爬出,脚刚落地,忽觉脑后一凉。
一道影子不知何时立在屋檐下。
“找到了?”
声音冷得像井水。
红袖猛地回头。
史策站在两步外,手里握着算盘,指节发白。
月光照在她脸上,墨镜反着光,看不清眼神。
但那语气,明摆着什么都知道了。
红袖心跳炸开,嘴却先动了:“我……我听见屋里有动静,过来看看……”
“哦。”史策点头,“那你看见什么了?”
“我……还没进去……”
“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红袖低头,才发现自己还攥着那本《楚地志略》。
她赶紧松手,书掉在地上。
“我就是随便看看……”
“随便看到夹页里的照片?”史策往前一步,“你吞纸条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干净。现在偷图未遂,还想装无辜?”
“我没有!”红袖后退,“我是被逼的!佐藤一郎是我养父,他让我来拿东西,我不做他就杀我!”
“那你钢针带身上是防身用的?”
“我……我怕遇到坏人……”
“怕坏人还半夜撬门?”史策冷笑,“你当我是瞎子?还是当这儿的人都傻?”
院墙那边,雷淞然和李治良扒着墙缝往外看。
“策姐要动手了!”雷淞然兴奋。
“别吵!”李治良哆嗦,“她一个人对那个女人,太危险了!”
“怕啥,策姐算盘一甩,能把人骨头敲碎。”
“可她是日本人啊!说不定会忍术!”
“忍个屁!她要是真会飞天遁地,还能被我们堵在院子里?”
屋里,王皓坐在床沿,手里转着洛阳铲的探针。
他没出门,也没点灯。
他知道史策能搞定。
他也知道,这一局,就差最后一张牌没亮。
红袖还在挣扎:“你们不懂!我要是完不成任务,他会烧了我的家!杀了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史策嗤笑,“你是说阳凡?那个卖赝品的老狐狸?还是利通商行那群狗腿子?”
“我不是为他们做事!”红袖声音发抖,“我是为了活命!你们有饭吃,有地方睡,有兄弟陪着,可我呢?我从小就被训练撒谎、偷窃、杀人!我不做这些,我就得死!”
史策盯着她,半天没说话。
然后她开口:“所以你就来偷我们的东西?想让我们也死?”
“我没想害你们!”红袖喊出来,“我只是想活着!像个人一样活着!”
“那你现在像个活人了?”史策往前一步,“偷鸡摸狗,半夜翻窗,靠骗眼泪混进别人家?这就是你要的‘人’生?”
红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
史策抬起手,算盘悬在半空。
只要一下,就能砸晕她。
但她没落手。
“你走吧。”她说。
红袖猛地抬头。
“什么?”
“我说,你走。”史策把算盘收回来,“我不打女人,尤其是被打怕了的女人。”
红袖愣住。
“可……可我拿了东西……”
“你拿的是假图。”史策淡淡道,“真图在灶台夹层,你连找都没找对地方。你那点伎俩,在我们这儿不够看。”
红袖脸色刷白。
她居然……连真假都分不出?
“回去告诉佐藤一郎。”史策转身往屋走,“下次派个聪明点的来。”
红袖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
她想跑。
可脚像钉在地上。
她看着史策推门进屋,背影干脆利落。
她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像贼的。
院墙后,雷淞然松了口气:“哎哟,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打起来。”
李治良还在发抖:“她……她真走了?”
“走了。”雷淞然咧嘴,“策姐牛啊,一句话就把她骂跑了。”
“可她要是回去报信怎么办?”
“报就报呗,反正咱们本来就没打算藏着。”
屋里,王皓把探针收进皮箱。
他听见院外脚步声远去,也知道红袖离开了。
但他没放松。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
史策走进屋,把门关上。
“让她走了。”她说。
王皓点头:“我知道你会放她走。”
“你不怪我?”
“怪你干啥。”王皓笑了笑,“你要是真打了她,我才该担心。”
“为什么?”
“因为一旦动手,就收不了场。”王皓看着她,“我们现在要的是情报,不是人头。”
史策坐下,手指敲了敲桌面:“她会回去告密。”
“当然。”王皓靠在椅背上,“但她带回的是假图,佐藤一郎一看就知道上当了。他会怀疑她,也会更急着动手。”
“所以他下一步会亲自来?”
“不止是他。”王皓眯起眼,“阳凡、刘思维、马旭东……所有人都会坐不住。”
“那就等他们来。”史策抓起算盘,“来一个,敲一个。”
窗外,月光移过屋檐。
一片乌云缓缓盖上来,遮住了光。
红袖走出巷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联络处的门紧闭着,像一张沉默的嘴。
她伸手摸了摸胸口的照片。
冷的。
她咬牙,抬脚往前走。
刚转过街角,一只手突然搭上她肩。
她浑身一僵。
抬头看见王皓站在面前,手里拿着烟斗。
“忘了东西?”他问。
她后退一步,说不出话。
王皓笑了笑,把烟斗塞进她手里。
“替我保管。”他说,“下次来,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