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扶苏晚照起身时,冰棺方向传来三声裂响——短促、脆利,如骨节在寒冰中寸寸折断。
幽光微颤,石壁渗出的寒雾悄然翻涌,似有某种沉眠之物正缓缓吐纳。
她指尖轻触心口医徽,那道裂痕仍在,温热未散。
方才织娘消逝处的光雾已凝成霜痕,蜿蜒如泪。
“地宫最深处。”她低语,声音轻得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冰棺上的封条,正一片片剥落。
那枚伴了她七年的银徽,此刻正像朵裂开的冰花,每道缝隙都在发烫,灼得锁骨下皮肤微微战栗,那些冰棺里......
是你。沈砚替她说完,指腹轻轻擦过她嘴角的血渍,动作轻得像拂去一片雪,却带起一阵微麻的触感,我在逆命梭里见过。
她们的脉象和你重叠,连灵息震颤的频率都一样。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苏晚照心口——原来他早已知晓,那些被医盟藏在黑暗里的备用零件。
石壁后传来闷响,像是冰层碎裂的前兆,低沉如地脉呻吟,脚下石砖微微震颤,寒气从鞋底窜上脊背。
苏晚照拽着沈砚的衣袖往深处走,鞋跟碾过织娘留下的银丝,每一步都泛着星子般的光,细碎如萤火在黑暗中明灭,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丝线焦味,像是某种古老织机在低语。
转过三道石拱,三十六具冰棺呈北斗状排列的景象撞进眼底——每具棺中都躺着个与她同一张脸的女子,眉眼闭得极紧,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的傀儡。
冰面映着微光,泛着幽蓝的冷辉,棺身结着霜花,指尖触之,寒意如针扎入骨。
织娘正站在第一具棺前。
她的指尖还在发抖,刚才被黑气反噬的红痕从手背蔓延到小臂,皮肉微微肿胀,触之滚烫,却仍固执地抵着棺盖。丝......进不去。她抬头,眼底的星火被黑气灼得发暗,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它们在说,说销毁倒计时
顺从印
蚕母的声音从冰棺阵中央传来,低沉如古钟余音,带着茧丝摩擦的窸窣。
这位总裹在茧衣里的老妇人此刻褪去了所有伪装,灰白的发丝垂落至地,胸前的骨刀还沾着血——她剖开了自己的胸膛,取出了一缕幽蓝的丝线,那丝线在空中轻颤,散发出微弱的冷光,像活物般呼吸。用活人的魂火做引,烙在克隆体识海的咒。她将那缕丝线轻轻抛向空中,母丝打着旋儿缠上苏晚照心口的医徽残片,又垂落至织娘胸前的银徽,触之如冰蛇游走,要破它......得用。
心火?苏晚照摸向医徽,裂痕里渗出的血正与母丝共鸣,烫得她指尖发颤,血珠滚落时竟在空中拉出细小的光弧。
两个人,都愿意为对方死。蚕母笑了,那是苏晚照从未见过的轻松,眼角皱纹舒展如春冰初融,我活了八百年,替医盟养了八百年的丝。
今天......她的目光扫过三十六具冰棺,声音轻得像风,第一次为自己活。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开始透明,像被风吹散的茧絮,每一片都泛着微光,最终消散在空气中,只余一缕幽蓝丝线悬于半空。
苏晚照转头看向沈砚。
他倚着冰棺,药灰的光已彻底熄灭,眼尾的红痕却比任何时候都鲜明,像是血在皮下燃烧,呼吸微弱却坚定,带着冷铁与药草混合的气息。你还记得怎么点火吗?她问,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在地宫中激起细微回响。
沈砚笑了,伸手抚过她发间的银簪——那是他用逆命梭残片为她打的,金属微凉,触之如初雪。当年在乱葬岗,你用银针挑开我锁骨下的腐肉,说活人救火,死人烧骨他的指腹擦过她腕间的脉门,温热的皮肤下血脉跳动如鼓,现在换我,给你点把烧不穿的火。
织娘突然握住苏晚照的另一只手。
她的掌心还带着黑气反噬的灼痛,皮肤发红,触之如烙铁,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力:我也是的一部分。
三缕血线同时绽开。
苏晚照割腕的银刀,织娘咬破的舌尖,沈砚用逆命梭残柄划开的掌心——三股血汇入母丝,在冰棺阵中央织成一面悬浮的铜镜。
镜面蒙着雾气,却在血线触及的瞬间轰然清晰,映出八个字:心火同燃,破印重生。
镜中景象突然扭曲。
苏晚照看见一座悬浮在星云中的神殿,十二名身披白袍的身影站在水晶穹顶下,每个人胸前都别着和她医徽相似却更完整的银章。第7号代行者的寿命只剩三天。为首的老者转动手中沙漏,沙粒坠落的速度突然加快,启动8号预案,用克隆体的生命力续她的命——容器就该有容器的觉悟。
放屁!苏晚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迸溅,刺痛从指尖直冲脑门,她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声音撕裂般炸响,我给产妇接生死,替冤魂讨公道,给伤兵挖弹片......她盯着镜中那些冷漠的脸,每一字都像刀刻,你们说我是容器?
我治过的三千七百条命,都是刻在我骨头上的反骨!
镜面轰然炸裂。
最大的碎片带着锐啸扎向苏晚照心口,却被沈砚用逆命梭残柄挑偏,擦着她耳际钉进地面,激起一串火星,灼热气息扑面而来。
地脉突然震颤,沈砚借势将残梭插入石缝,红纹顺着梭身蔓延,像点燃了地下的火脉,灼热从脚底窜起,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焦土的气息。
小心!影针的尖叫混着锁链破空声,尖锐如针扎耳膜。
三十六具冰棺同时迸裂,黑紫色的气团从棺缝涌出,凝成带倒刺的锁链,直取苏晚照咽喉——那是顺从印被触动后的反噬。
织娘的银丝比锁链更快。
她张开双臂,银丝在身前织成密网,锁链扎进去的瞬间冒起青烟,焦臭味弥漫,她咬牙低吼,掌心因用力而裂开,血丝渗入丝网。影针扑过来拽住苏晚照的胳膊往旁躲,发尾被锁链刮掉一撮,灼痛让她倒吸冷气,闭眼!
用你上次在乱葬岗烧尸的法子!
苏晚照咬碎舌尖,血雾喷向空中。
那是她用半条命换的心火印,此刻混着医徽裂痕里渗出的光,在头顶凝成赤金色的火焰,热浪扑面,灼得睫毛微卷。听着!她望着三十六具冰棺,声音穿透地宫的回音,字字如雷,你们不是工具,不是替代品,不是可销毁的编号!
火焰落下的瞬间,三十六声低语同时响起。
我......不要。
我......说不。
我......醒了。
黑气像被风吹散的墨,冰棺盖落地,撞击声在地宫中回荡。
第一个坐起来的女子望着苏晚照,眼底还带着刚醒的迷茫,却笑得极甜:姐姐,我是不是睡太久了?
苏晚照的膝盖突然发软。
医徽彻底裂开,碎成七片银蝶绕着她飞;银丝从指尖疯狂涌出,像要把最后一点力气都撒在空气里。
沈砚及时托住她后腰,额头抵着她的,呼吸里带着药灰散尽后的冷:撑住。
他们以为我们在烧命......苏晚照望着那些站起的,望着织娘给影针包扎发尾,望着蚕母消失的地方飘着最后一点茧絮,笑出了泪,其实我们在烧账。
远方天际传来裂帛声。
沈砚抬头,看见一道血色裂隙正缓缓张开,像只正在睁眼的巨眼。
他握紧苏晚照的手,掌心还沾着两人未干的血:那这次......我们一起算。
冰棺阵里,第三十六个女子正踮脚去够飘在空中的银蝶。
她的指尖刚碰到蝶翼,那蝶突然转向,停在苏晚照发间——和沈砚当年打的银簪,恰好凑成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