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混杂着腐烂鱼虾的腥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陈年积水的霉腐气息,沉重地压迫着鼻腔,几乎令人作呕。目之所及,是连绵起伏、锈迹斑斑的集装箱堆场,如同巨兽废弃的骨骸;更远处,是歪歪扭扭、挤作一团的低矮棚户,屋顶上覆盖着油毡和破旧铁皮,窗户大多昏暗,或干脆用木板钉死。坑洼不平的路面积着浑浊的污水,反射不出天空的颜色,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灰暗。
这里的“低语”与她之前在工作室感受到的截然不同。
不再是单一罗盘带来的直接作用于脑海的尖锐刺激,而是变成了无数模糊、混乱、充满负面情绪的碎片,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渗来。它们像是这片土地本身发出的痛苦呻吟:码头工人沉重的喘息与叹息、老旧轮机绝望的轰鸣、暴风雨之夜渔妇的哭泣,还有某种更深层的、源自无数个体的恐惧与绝望残留……所有这些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污浊的精神泥沼,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拖垮、淹没。
林溪脸色苍白,指尖冰凉。她不得不分出大部分精力,被动地运用那份可憎的“共感”能力,艰难地过滤着这些庞杂的信息流,试图在其中保持一丝清明。这感觉就像在暴雨中的泥石流里逆行,每一步都沉重而危险。剧烈的头痛如同有钻子在太阳穴内搅动,眼前不时闪过瓷器裂纹般的细微光斑——过度使用能力或身处高浓度污染环境的代价正逐渐显现。
她深吸了一口令人不适的空气,将帆布背包的带子攥得更紧了些,那里贴身藏着那枚诡异的黄铜罗盘。根据之前查到的零星信息和那模糊的灯塔影像,这就是她唯一的方向。
棚户区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复杂,狭窄、潮湿的巷道如同迷宫般蜿蜒交错,两侧是斑驳的墙壁和紧闭的门窗。偶尔有居民投来警惕、麻木或探究的目光,像打量一个误入禁地的外来者,让她脊背发凉。污水从墙根渗出,在脚下蜿蜒流淌。
她试图捕捉环境中可能指向“星尘号”或灯塔的线索,但残留的情绪大多是无意义的痛苦碎片,且被更强大的、无处不在的衰败与绝望感覆盖。就在她集中精神,试图从一片嘈杂的“低语”中分辨出某些特定频率时——
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听觉,而是某种更直接的感官冲击。空气中那本已浓烈的铁锈味与腐腥气仿佛骤然拥有了实体,在她周围凝聚、扭曲,竟化作了淡淡的、翻滚着的黑色雾气,视野能见度陡然下降。与此同时,耳畔那些原本模糊的悲鸣与哭泣残响,陡然放大、变得清晰,如同无数人在她耳边同时发出临终前的哀嚎!
是强烈的精神污染!此地的“异常”浓度远超她的想象,甚至开始直接影响她的感官认知!
林溪闷哼一声,踉跄半步靠住旁边冰冷潮湿的砖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试图用“聚焦”去对抗这股扭曲的力量。
然而,当她尝试将共感力延伸向雾气深处某个传来异常波动的地点时,却像是撞上了一堵冰冷黏稠的“墙”。精神反噬力猛地袭来,她眼前一黑,短暂的幻觉出现了:旁边堆积的废弃集装箱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蠕动着、拉伸着,化作无数滑腻冰冷的触须,无声地向她扑来!
“呃!”林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猛地闭上眼又迅速睁开。幻觉消失了,阴影依旧是阴影,但那冰冷的恐惧感却真实地残留着。
不能久留!她心中警铃大作,强忍着眩晕和恶心,试图快速离开这条令人不安的巷道。
但已经晚了。
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只见三个身影从前方雾气和集装箱的拐角处晃了出来,不偏不倚,挡住了她的去路。他们穿着脏污的工装或背心,露出布满刺青的手臂,眼神浑浊,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打量。为首的是个镶着颗金牙的男人,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笑容里充满了劣质的威胁。
“哟,是你们?”金牙强声音沙哑,像是生锈的锯子在拉扯,“这破地方,可不是小妹妹你该来的观光点。”林溪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却抵在了冰冷的集装箱壁上。
金牙强旁边的同伙吹了声口哨,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最后落在她紧攥着的背包带上:“看着挺紧啊,包里藏着什么好东西?给哥几个瞧瞧?”
另一人则更直接,从后腰摸出一把弹簧刀,刀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星寒芒,慢悠悠地挑向她外套的衣角,将其轻轻挑开一个小口子。“听见没?强哥问你话呢。”他语气轻佻,动作却充满了侮辱性和威胁性。
金牙强……林溪记住了这个名字,心脏狂跳,但大脑却在极度紧张下异常清醒。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愤怒和求生欲。
她强迫自己冷静,几乎是本能地,那该死的“共感”能力再次被动运转——并非广泛接收,而是像受惊的触角,猛地“刺”向眼前这三个不速之客的大脑。
瞬间,混乱、贪婪、暴戾,以及一丝被某种更低语所扭曲的狂热情绪碎片涌入她的感知。在这些碎片中,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几个重复出现的、充满恶意的关键词:
“灯塔……”
“远洋的仓库……”
“眼睛在看着……”
“不听话的……处理掉……”
这些念头冰冷而黏腻,让她遍体生寒。他们不是普通的混混!他们知道灯塔!他们是为“某些东西”服务的!
“灯塔……不欢迎窥视者,”金牙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窥探,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他狞笑着,向前逼近一步,金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令人不适的光,“特别是你这种……细皮嫩肉,还带着‘味道’的。”
金牙强话音未落,另外两人也呈半包围状逼近,手中的刀晃动着,封住了可能逃跑的路线。
“这边!”陆沉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林溪背靠着冰冷的铁壁,退无可退。旧港的迷雾在她周身翻滚,夹杂着铁锈、腐臭和无形的低语。他们俩,落入了一个充满恶意的陷阱。
而猎手,已经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