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再次被推开,晨光正好透着窗棂洒进来,白玦站在风口处平静地盯着门外,那柔软的头发被海风彻底吹乱。
“我们之间存在利害关系,不会出现单独由你接手的情况。是关于我的,对吧。”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消散在风中,却异常笃定,淡淡的笑意里没有一丝雀跃的痕迹。
萧尽霜眸色暗了一度,只是默默走到了他身后,将那被风吹得作响的窗户重新关上。那些如浪潮般不断翻涌的思绪,在海风被彻底隔绝外的那一瞬也一同烟消云散,他终于伸手从身后紧紧抱住了那瘦弱的身躯。
“你的检测报告我看过,太完美了。但你早上的情况,并不在正常范围之内。为什么…”
那份报告的“完美”之处不仅仅在于综合结果被控制在正常范围之内,更是在偏执,防御和焦虑水平上达到略高的数值,却又不至于失控被定义为异常——这恰恰又符合一名在获救以后的受害者会经历的情绪波动。
“报告没问题。”
“正常范围不会出现闪回,那些问题你没有根据实际情况回答。”
“我没有实际执法权,结果怎么样,不重要。不会影响伤害到其他人。”
“所以你就把窗开了拿自己身体出气,把情绪都往自己身上折腾。我也是其他人吗…”
“…你不是。”白玦本想再说些什么,当他转身迎上他那双涨得通红的双眸时,心脏像是被人悄悄揪了一把,疼得发酸,最终只是低声补了一句:“对不起…”
以白玦的性子,看似柔情似水,可一旦决定的事情,却从不会主动妥协。即便是会落得个粉身碎骨,也绝不动摇。这一点,萧尽霜也很清楚。他叹了口气,却也没再问什么,只是一把将他横抱起来放回了床边,转身又从床头柜里取出了一支药膏,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他的衣角均匀地涂抹在那道疤痕上。
半晌,才低声说:“早上你让我去睡,是想自己把那些事情压在心底,你怕我难受不想让我知道那几日里你都经历了什么。从前天到现在你也没提过一句,你想让我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可我做不到。可这些事,本就是我的错,29号的现场是我强行带去的,1号也是因为我你才回去的,你不舒服,我还责怪你在会议室睡觉。我更宁愿你怪我,骂我,打我,让我知道你难受,而不是现在这全都藏在心里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那不是你的错…我没怪你,而且我也没事。”
“但我怪我自己。”
白玦的喉咙像是被人扼住,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无奈只得伸出手一遍又一遍笨拙地摸过他的脸颊安慰。
“你总是这个样子。”
“……对不起。”
萧尽霜把纱布重新按好,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彻底缓下来:“可是阿玦,就算你什么也不说,你掩饰地再好,你也会疼的…”
他都说得很轻,像是一根即将熄灭的火柴落入丛林,狂风掠过后轰然点燃了整片丛林,连带着那冰封在外的铠甲也一同燃烧殆尽。
白玦垂下眼眸,喉结动了动,本想说“没事”“不疼”,当他再次迎上那满是痛惜的目光时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他阖上了眼皮,声音空洞得像是来自遥远的山林:“我不想让你觉得我…什么也做不好…身体不好…擒拿不好,甚至连一点点挫折也承受不了…”
萧尽霜半蹲着,还在紧握着的手不觉僵了一瞬,随即抬起手臂一手轻轻绕过他的后腰,一手轻轻将他的脑袋拢过贴近自己的肩膀:“不是的…我的阿玦很好,很聪明,勇敢。你说你什么都做不好,可我从业这些年从没见过有人在第一次任务就做到像你这般。你怕我觉得你不好,我从来没有这样这样想过,我担心的从来都不是你能不能做好。我不是怪你操控了结果,你刚刚问我是不是关于你的,是。但那些都不重要。我不需要你什么都做好,我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萧尽霜缓缓松开了怀抱,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拇指轻轻摩挲过他的脖颈,轻声继续说着:“你是人,会受伤,会疼,会难受,会怕,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别总是一个人将自己逼得太紧,累了就告诉我,让我替你分担,好吗?在我这里,你可以永远做你自己。”
白玦怔怔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双眸不知不觉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前方那道坚定的身影不受控制地被模糊成轮廓。呼吸一阵阵急促,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不难受,却酸得紧。终于,那些委屈,痛苦,压抑如岩浆般瞬间喷涌而出。
他彻底放弃了挣扎任凭着泪水划过脸颊失声痛哭。他笨拙地抬起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却依旧无法阻止它们一次次夺眶而出。
疼啊,怎么会不疼呢?可那种时候哪里还来得及思考会有多疼。
“我在。”萧尽霜再次将他揽入怀中,像抚摸受伤受伤的小小动物,掌心一遍又一遍抚过他的后脑,任由那滚烫的泪水彻底浸湿了衣裳。
“萧尽霜…我好疼…我想回家…”
他明明就在家里,可他却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遍遍地哭着说他想回家,可那个家究竟在哪里,他自己也不清楚。
话说出的瞬间,白玦自己也觉得震惊。他哭得撕心裂肺,就连肩膀都止不住痉挛。
“我知道。别怕,我带你回家。你不喜欢这里,我就带你去别的地方,去你想去的地方。别怕,我在。”
他摇了摇头,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伤口的疼痛已经消散不少,他也说不清楚是哪里疼,就是莫名其妙的疼,痛彻心扉的疼。他泪水涟涟地说要回家,可那个家却总是遥不可及。
他的身体蜷成一团,脸颊往他的肩头埋得更深,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疼,指节死死攥着萧尽霜的衣襟,像是被人遗弃在谷底的小猫,仿佛只要不松手,就能抓住那最后的依靠。
那声音一声比一声破碎,一遍比一遍低,到最后嘶哑成了梦呓。泪水还在悄然滑落,只是那支离破碎的抽泣声渐渐被呼吸声取代。它终于在温暖的的怀抱中安静下来,那些悲伤随着泪水彻底耗尽,只留下了柔软的沉睡。
直到那双拽住衣襟的手从身上滑落,萧尽霜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将他扶到了枕边。
那抹金箔从海面爬进窗沿落在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泪水在脸颊上闪着微光,像海滩上细碎的贝壳。
“睡吧。我在。”萧尽霜说得很轻,指节覆上他的脸颊时却发现皮肤是冰的,泪也凉了。
此时此刻,中从分局的灯光一夜未歇,空气里那尼古丁和劣质咖啡的味道,像是刻意给线索蒙上的一层焦灼的面纱。图片上那触目惊心的痕迹像一把把残存的利刃,无时不刻不在刺痛着每一个人的双眸,墙上的钟表还在滴答作响,似乎是在给其他无辜的生命做最后的倒数。
“经检验,死者身上共有16处锐器致伤,并未发现致命性单一伤口,初步推断死因为失血性休克。”法医深吸了一口气,就连拿着报告的手都在不受控制颤抖:“死者生殖器有明确生前反应,但未检出精液和其他可疑液体成分…”
并非法医心理成熟能力和经验问题,而是这个中从县,如此残暴和惨绝人寰的凶杀,几乎从未有过。
“这种案子…在咱这儿,十几年都碰不上一回…”副队长眉头紧锁,再次点燃了一支烟:“这性质…太恶劣了,现场一点线索都没有。队,要不还是上报市局…”
分局队长拳头攥得发白,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先别。线索还未明了,现在上报,上面那群人只会觉得我们办事不力盯得更死,别忘了还有年度绩效考核。”
“受害者是高危职业,人际排查根本做不了,媒体那边又”
“我说了,先别报。”队长拔高了声音,似乎还藏了克制的怒火,那双拳的皮肤被他攥得发白,合拢时关节还发出一阵清脆的“咔咔声”,:“继续去查!现场监控,接触过的人,尤其是发生过矛盾的,都好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