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云绣艺学堂”的建立,如同在白水河绿洲点亮了一盏不灭的明灯。
看着部落中的孩童与女子们如饥似渴地学习着新旧技艺,看着林秀等人逐渐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讲师,苏清辞心中充满了欣慰与成就感。她深知,文化的种子已然播下,只需时日浇灌,必能在这片土地上枝繁叶茂。
然而,雏鹰既已展翅,雄鹰便需回归更广阔的天空。
萧惊寒需返回敦煌坐镇,统筹互市启动前的最后部署,并确保丝路东段的安全无虞。苏清辞亦需回国,主持互助总会的西扩事宜,并将此次出使的成果与经验,转化为推动大靖绣业发展的实际动力。
在学堂步入正轨后,苏清辞与萧惊寒便决定启程东归。
离别之日,织云部全体族人相送直至绿洲边缘,云织阿嬷老泪纵横,紧紧握着苏清辞的手,反复叮嘱:“王妃,定要常回来看看!”
林秀及众绣娘更是泣不成声,她们如今视苏清辞亦师亦友,更是改变她们命运的引路人。
“放心,”苏清辞回握阿嬷的手,目光扫过一张张不舍的面孔,“学堂既立,传承不息。待互市稳定,我必会再来看望大家。届时,希望看到更多、更精彩的作品。”
带着织云部沉甸甸的感激与祝福,使团再次踏上归途。此番东归,队伍更为精简,除了萧惊寒、苏清辞、萧念辞及贴身侍从外,便是墨离率领的五十名黑云骑精锐。轻车简从,速度倒是快了不少。
再次穿越茫茫戈壁,心境与来时自不同。少了初入西域的忐忑与肩负重任的沉重,多了几分功成归去的从容与对长安亲人的思念。苏清辞抱着日渐活泼、已能含糊喊出“爹”、“娘”的萧念辞,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苍茫景色,心中一片宁和。
萧惊寒依旧大部分时间骑行在外,警惕性并未因归途而放松。他深知,丝路虽暂平,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难保没有残余势力蛰伏暗处,伺机报复。尤其他们此行身份显赫,更是极易成为目标。
这一日,使团行至一片名为“魔鬼城”的雅丹地貌边缘。但见无数被风沙侵蚀而成的土丘、石柱千奇百怪,耸立在戈壁之上,如同森然列队的魔鬼,在夕阳余晖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地形复杂,沟壑纵横,是极易设伏之地。
“加速通过,保持警戒,不得停留!”萧惊寒勒住马缰,冷声下令,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前方那片寂静得有些诡异的“城池”。
队伍迅速收紧,马蹄加快,车轮滚滚,朝着魔鬼城的入口疾驰而去。
然而,就在先头部队即将进入那片嶙峋怪石区域时,异变陡生!
“嗖!嗖!嗖!”
凄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并非来自前方,而是来自侧后方一片看似平静的沙丘之后!数十支涂抹了黑色、去除了反光的狼牙箭,如同毒蛇出洞,带着致命的尖啸,覆盖式地射向队伍中段——正是苏清辞马车所在的位置!
“敌袭!后方!”墨离的怒吼声与箭矢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
“护住马车!”萧惊寒瞳孔骤缩,猛地一勒缰绳,逐影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他根本来不及调转马头,身形已如大鹏般从马背上掠起,玄色大氅在风中鼓荡,朝着马车方向疾扑而去!
“夺夺夺!”密集的箭雨狠狠钉在马车的车厢壁和车轮上,力道之大,让整个车厢剧烈震动!若非这马车是特制,木材坚固,恐怕已被射穿!
苏清辞在车内只觉天旋地转,她第一时间将吓得哇哇大哭的萧念辞死死护在怀中,蜷缩在车厢最底部。耳边是箭矢钉入木头的声音,以及外面骤然爆发的兵刃交击与喊杀声!
袭击者显然早有预谋,且极其狡猾。他们并未选择在魔鬼城内埋伏,而是利用了人们对此地的天然警惕,将伏击点设在了其外围的沙丘之后,打了一个心理差和时间差!
就在萧惊寒扑向马车的同时,那片沙丘之后,猛地跃出近百名骑兵!他们并非匈奴常见的皮袄毡帽打扮,而是身着杂色劲装,脸上涂抹着油彩,眼神凶狠,挥舞着弯刀,口中发出如同狼嚎般的呼啸,径直朝着被箭雨暂时压制住的使团队伍冲杀过来!看其彪悍的气势与配合,绝非普通马匪,更像是经过严格训练、久经沙场的精锐部队,极可能是“苍狼卫”乃至其他匈奴王庭残留的死士!
“结阵!迎敌!”萧惊寒人未落地,命令已下。他双足在沙地一点,再次腾空,手中“镇岳”剑已然出鞘,剑光如练,瞬间将两名试图靠近马车的袭击者斩于马下!鲜血喷溅在他玄色的衣袍上,迅速洇开,更添几分煞气。
黑云骑精锐反应迅捷,虽遭突袭,阵型却未大乱,立刻以马车为核心,结成一个紧密的圆阵,盾牌手在前,长枪兵次之,弩手居于内圈,与汹涌而来的敌人狠狠撞在一起!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厮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哀嚎声,打破了魔鬼城旁的死寂。来袭之敌极其悍勇,且配合默契,攻势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显然是想不惜代价,速战速决,目标直指大靖王妃与世子!
萧惊寒如同战神附体,剑光所至,必有人仰马翻。他牢牢守在马车周围数丈之地,将任何试图突破防线的敌人尽数斩杀,脚下很快便倒下了十余具尸体。墨离亦率领部分黑云骑,在外围与敌骑激烈绞杀,试图减轻核心圈的压力。
然而,敌人数量占优,且亡命之徒,攻势极其疯狂。一名看似头领的彪悍骑士,瞧准一个空隙,猛地策马撞开一名黑云骑士兵的防御,手中一杆沉重的狼牙棒,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直朝着马车车厢砸去!这一下若是砸实,车厢必然粉碎!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猛地侧身挡在了马车之前!正是萧惊寒!他根本来不及格挡,只能运起全身内力,以左肩硬生生迎向那势大力沉的狼牙棒!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
萧惊寒身躯剧震,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左肩处传来骨骼碎裂般的剧痛,整条左臂瞬间麻木,软软垂落下来。但他脚下如同生根,竟硬生生一步未退!
那持狼牙棒的敌酋显然也没料到有人会以血肉之躯硬抗,愣了一下。
就这电光石火的刹那,萧惊寒右手“镇岳”剑已如毒龙出洞,带着他所有的力量与怒火,后发先至,一剑刺穿了那敌酋的咽喉!
敌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左肩塌陷、嘴角溢血却眼神冰冷如修罗的男人,轰然坠马。
“王爷!”墨离见状,嘶声怒吼,手中长刀舞得更急,如同疯虎般砍杀周围的敌人。
萧惊寒一剑毙敌,身形却是一个踉跄,左肩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他以剑拄地,才勉强稳住身形,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惊寒!”苏清辞在车内,透过车窗缝隙,将外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当他看到萧惊寒以身为盾,硬扛下那致命一击时,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那一声沉闷的撞击,如同砸在她的心上。
她再也顾不得危险,猛地掀开车帘,就要冲下去。
“别出来!”萧惊寒厉声喝道,声音因剧痛而带着嘶哑,却依旧不容置疑。他右手紧握“镇岳”,染血的目光扫视着战场,尽管左肩重伤,那挺拔的身躯依旧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岳,死死护在马车之前。
主将重伤却死战不退,极大地激励了黑云骑的士气。他们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硬生生将敌人的攻势顶了回去。
来袭的敌人见头领毙命,对方主将虽受伤却依旧悍勇,己方损失惨重,士气顿时受挫。又见久攻不下,远处似乎有烟尘扬起,怕是敦煌方向的巡逻队闻讯赶来。残余的数十骑发出一声不甘的唿哨,如同来时一般,迅速脱离战场,朝着魔鬼城深处溃逃而去。
战斗骤然开始,又骤然结束。
战场上,只留下数十具人马的尸体和浓重的血腥气。
“王爷!您怎么样?”墨离第一时间冲到萧惊寒身边,看到他塌陷的左肩和苍白的脸色,声音都变了调。
萧惊寒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苏清辞已从车上跳下,不顾满地狼藉与血腥,冲到他的身边。看到他左肩那不自然的塌陷和嘴角刺目的鲜红,她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只是颤抖着手,想要触碰他的伤口,又怕弄疼他。
“我……没事。”萧惊寒看着她惊慌失措、强忍泪水的模样,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牵动伤口而变成了痛苦的抽搐。
苏清辞立刻对随后赶来的医官嘶声道:“快!快给王爷诊治!”
她扶着他未受伤的右臂,支撑着他有些摇晃的身体,感受着他因剧痛而微微的颤抖,心中充满了后怕与锥心的疼痛。他再一次,用自己的身躯,为她与孩子,挡下了致命的危险。
夕阳如血,将魔鬼城染得一片猩红,也映照着这对劫后余生、相依相偎的夫妻。
归途的最后一程,终究是以鲜血与守护,刻下了最深刻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