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
艾莉亚的身体僵硬在原地，她低头看着胸口那柄没入至柄的匕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剧烈的疼痛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传递到大脑，一种冰冷的麻木感率先席卷了她全身。鲜红的血液如同决堤的洪水，迅速浸透了她的白色神官袍，那刺目的红色在昏暗的教堂内显得如此不祥，如此绝望。
“不……不……艾莉亚小姐……我不是……”汉斯神官瘫软在地，双手沾满鲜血，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悔恨。他原本只是想自保，只是想吓退那个亡灵之主，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会误伤……甚至可能杀死艾莉亚·圣光之女！
那个被救下的年轻女孩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爬过来想要捂住艾莉亚的伤口，但鲜血依旧从她的指缝间不断涌出。
“救……救她……快救她！”女孩朝着祭坛方向残余的守军哭喊，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重伤的圣骑士挣扎着却无法起身，其他幸存者也被亡灵军团隔绝，根本无法靠近。
整个教堂，陷入了一种比死亡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女孩绝望的哭喊和汉斯神官崩溃的自语在回荡。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投向了那个始终静立的身影——凯尔。
凯尔站在那里，仿佛一尊灰色的雕像。他脸上的冰冷漠然，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那双深不见底的灰色眼眸，此刻不再是古井无波，而是剧烈地收缩着，瞳孔深处，仿佛有某种被冰封了十年、早已被认为彻底死去的东西，正被这突如其来的鲜血狠狠刺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他看到了艾莉亚冲回来，看到了她试图救人，看到了那把匕首如何阴差阳错地……刺入她的心脏。
心脏……
那个位置，和他记忆中，母亲倒下时，胸口绽放的血花……何其相似。
十年了。整整十年。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和亡灵界的冻土一样坚硬冰冷。他以为所有的柔软、所有的牵挂都已被复仇的火焰烧成了灰烬。他以为“凯尔·德拉克”那个会笑、会痛、会在图书馆阳光下发呆的少年，早已彻底死去，活下来的只是“寂灭者”的传承者，一个只为毁灭而存在的亡灵之主。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看到艾莉亚胸口涌出的鲜血，他的灵魂会传来如此剧烈的震荡？为什么那股早已习惯的、弥漫四周的死亡气息，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艾莉亚的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那个年轻女孩试图扶住她，却被带得一同摔倒。
“艾……莉亚……”凯尔的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沙哑、几乎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这个名字，他已经十年没有叫出口了。此刻念出，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艰涩和……恐慌。
他动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如同死神踱步般的从容，而是一种近乎失控的、瞬间的移动！灰色的身影带起一阵阴风，下一秒，他已经出现在了艾莉亚的身边，半跪了下来。
他的动作快得让周围的亡灵都出现了瞬间的停滞，那些低阶骷髅和僵尸空洞的眼眶中的魂火剧烈跳动，似乎感受到了主人骤然紊乱的气息。
汉斯神官看到凯尔突然逼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去，却被一名黑骑士用冰冷的剑锋抵住了喉咙，动弹不得。
凯尔没有理会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艾莉亚身上。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那柄匕首，但手指却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剧烈地颤抖起来，停滞在半空。
他能感觉到，艾莉亚的生命力正在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那柄匕首上附带着一丝汉斯神官慌乱中注入的微弱圣光，虽然不强，却恰好阻碍了伤口的自然凝结，并且正在侵蚀着她的生机。对于精通死亡能量的他而言，感知生命的消逝再清晰不过。
艾莉亚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她似乎感觉到了凯尔的靠近，涣散的目光努力地聚焦在他那张苍白而冰冷的脸上。她的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什么，但涌出的只有更多的血沫。
“为……什么……回……来……”凯尔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中的回响，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他明明让她走了，给了她生路，她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要为了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把自己置于如此险境？
艾莉亚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微弱、近乎虚幻的笑意，那笑意中充满了悲伤和一丝释然。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气若游丝的字：
“因为……你说……真相……需要……有人……传播……我不能……看着……她……死……”
她的目光，最后望了一眼那个吓傻了的年轻女孩，然后又回到凯尔脸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未尽的言语，有深深的遗憾，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明了的、跨越了仇恨与立场的……牵挂？
然后，那抹微弱的光亮，终于从她蓝色的眼眸中彻底熄灭了。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呼吸停止。
艾莉亚·圣光之女，死了。
死在了她曾经倾慕之人的面前，死在了这个她试图拯救却最终因她而掀起滔天杀戮的亡灵之主眼前。死因，竟是她曾经同伴误刺的匕首。
这一刻，万籁俱寂。
就连亡灵军团的嘶吼也停了下来，仿佛在敬畏死亡的降临。
凯尔半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看着艾莉亚失去生气的脸庞，看着她胸前那片刺目的血红。时间，仿佛再次被拉回了十年前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亲人的面孔、绝望的哭喊、冲天的火光……与眼前艾莉亚安静却凄美的死状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撕裂灵魂的讽刺和痛苦。
他给了她生路，她却因他而选择了回头，最终间接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复仇的目标是那些仇人，可为什么……为什么最终倒下的人里，会有她？
一种前所未有的、狂暴的、几乎要将他理智彻底吞噬的情绪，如同积压了万年的火山，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轰然爆发！那不是复仇的快意，不是毁灭的冷漠，而是……一种他以为早已遗忘的……名为“悲痛”和“愤怒”的火焰！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戾的咆哮，猛地从凯尔口中爆发出来！那声音撕裂了教堂的死寂，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哀嚎，又如同深渊恶魔挣脱束缚的怒号！
以他为中心，一股远超之前任何时刻的、恐怖至极的寂灭能量如同海啸般轰然扩散！灰色的波纹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地面上的碎石和尸骸瞬间化为齑粉！离得近的几个低阶亡灵，甚至连惨叫都没发出，就直接被这股失控的能量风暴湮灭！
凯尔周身的灰色法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此刻浮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之色，那双灰色的眼眸中，冰层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疯狂与黑暗！
误击？悲剧？
不！这不再是误击！这是命运对他最恶毒的嘲弄！这是将他最后一丝与人世的脆弱连接彻底斩断的残酷刀刃！
他缓缓地站起身，目光从艾莉亚的尸体上移开，扫过瘫软在地的汉斯神官，扫过那些残存的、惊恐万状的守军。
那目光，不再有丝毫的理性，只剩下纯粹的、要将一切都拖入毁灭深渊的……暴怒！
“你们……”他的声音沙哑扭曲，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都……要……给……她……陪葬！！！”
最后的理智之弦，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