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渡准那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和反问,如同冰冷的细针,悬在九条阵的心头。
店内空气凝滞,仿佛连时间都屏住了呼吸。水野姐妹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低垂着头,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羔羊。
九条阵的内心在剧烈挣扎。
他深知自己提出的请求何等僭越与恐怖,但一想到堀川正人那疯狂的计划可能造成的灾难,以及那无尽循环的绝望,他最终还是咬紧了牙关,重重地将头埋得更低:
「はい!本気でお愿いします!どうか…あの狂った组织を、根本から正すチャンスをください!」
(是!我是认真的!恳请您…请给我一个能从根本上矫正那个疯狂组织的机会!)
沉默再次降临。
几秒钟后,神渡准才仿佛觉得无聊般轻轻叹了口气:
「…面倒くさいアリだ。」
(……真是只麻烦的蚂蚁。)
但这语气,却已然是默许。
他走向那张总是堆着古籍和布料样本的工作台,随意地一只手撑着台面,倚靠在旁边,目光投向九条阵:
「で、その‘新しい’堀川正人を、どんな男にしたい?」
(那么,你想把那个「新」堀川正人,变成什么样的男人?)
「単纯な‘善人’か?道徳教科书に载っているような、正直で纯粋な凡人でいいのか?」
(单纯的「善人」吗?像道德教科书里那种,正直纯粹的普通人就好?)
九条阵闻言,几乎下意识地就要点头!一个正直善良的领导者,不正是他最初所期盼的吗?
但就在他开口的前一瞬,一个冰冷而现实的念头如同冷水般浇醒了他——
「いや…それではダメだ。」
(不…那样不行。)
他猛地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的后怕:
「そんな人物が、たとえ一时的にトップの座についたとしても、あの巨大で腐败した组织の中で、すぐに骨抜きにされ、追い落とされてしまうでしょう…」
(那样的人,即使暂时坐上了最高位,在那个庞大而腐败的组织里,也会立刻被架空、被排挤下台吧…)
他想起了堀川集团内部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那些老奸巨猾的董事、那些早已习惯在灰色地带游走的员工。
一个纯粹的「好人」,在那里根本活不下去,只会被吞噬得连渣都不剩。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真正掌控局面的强者,而不仅仅是一个道德符号。
九条阵陷入了沉思,眉头紧锁。
他需要为一个庞大的资本帝国「定制」一位合格的统治者。
这感觉诡异而荒诞,却又无比现实。
良久,他才艰难地、一字一句地斟酌着开口:
「その…正直で良知を持つことは絶対条件ですが…それだけでは不十分です。」
(那个…正直和拥有良知是绝对条件…但仅此还不够。)
「同时に…ある程度の‘辣腕’も必要です。反対派を抑え、改革を推し进めるための…ある种の‘恐れ’を与えるような…」
(同时…也需要一定程度的‘狠辣手腕’。用以压制反对派、推动改革…需要能施加某种‘威慑’的…)
「そして…あの泥沼のような権力闘争の中で生き残り、目的を达成するための…老狯なまでの‘知恵’と‘计算’も…」
(并且…还需要能在那种泥潭般的权力斗争中存活下来、达成目的的…老谋深算的‘智慧’与‘算计’…)
他说得很慢,仿佛每吐出一个词,都在重新审视和塑造着内心那个理想的「新堀川正人」的形象。一个坚守底线却懂得手段、心怀良知却深谙权术的、近乎矛盾的复合体。
神渡准听着他的描述,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些许:
「ふむ…要するに、‘善’の目的のための、‘悪’の手段を并せ持つ男と。」
(嗯…总而言之,是一个为了‘善’的目的,同时掌握着‘恶’的手段的男人。)
「…要するに、‘善良な暴君’もしくは‘利他的な策士’のようなものか。」
(…也就是说,像是「善良的暴君」或是「利他的策士」之类的东西么。)
「わかった。」(明白了。)
他不再多问,仿佛九条阵所描述的那种复杂特质,于他而言不过是菜单上的一道简单组合。
接着,他目光转向一旁依旧紧张不已的水野凉子,语气平淡地吩咐道:
「凉子、仓库から、あの等身の‘人形’をここに持ってこい。」
(凉子,去仓库,把那个等身的‘人偶’拿到这里来。)
「は、はい!」(是、是的!)
水野凉子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立刻应声,几乎是踉跄着跑向了店铺后方的储物间。
不一会儿,她费力地拖着一个与人等高、用白布覆盖的物体回来了。
那物体似乎颇为沉重,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神渡准走上前,随手掀开了白布。
下面露出的,是一具雕刻得极其精细的木质人偶。
人偶的榫卯关节、整体轮廓都清晰可见,面部却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五官,显得异常诡异。
神渡准将手轻轻伸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而粘稠的力场开始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店内的光线似乎都微微扭曲了一下。
这是水野凉子的第二次见证。
这一次,水野凉子看得更清楚了,神渡准的所有动作。
他的食指开始泛起一缕幽绿的光芒,然后轻轻地点在了那木偶的面部,点了两下,仿佛给它画上了一双,无比渴求对方一切的眼睛。
【嫉妬·invidia】——七原罪之力,于此显现。
那并非针对某人的嫉妒,而是更本源的力量——渴望成为、渴望占有、渴望替代的终极体现!
「彼の形を望め…」(渴望他的形态…)
「彼の声を望め…」(渴望他的声音…)
「彼の记忆のすべてを望め…」(渴望他所有的记忆…)
「そして…‘彼’がなり得なかった‘あるべき姿’を、强く、强く望め!」
(然后…强烈地、强烈地渴望成为「‘他’未能成为的‘应有姿态’」!)
没来由地,似乎所有人心中都泛出一阵诡异的低语,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摇曳的魔力。
那具无面木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木质表面发出细微的嘎吱声,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生长、变形、重塑!
光芒在木偶表面流转,它的轮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丰满、真实,肤色逐渐显现,毛发开始生长……
短短数十秒后,光芒散去。
站在原地的,不再是那具粗糙的木偶。
而是堀川正人!
一模一样的发型,一模一样的金丝眼镜,一模一样的西装,甚至连眼角细微的皱纹和习惯性的嘴角弧度都分毫不差!
但下一秒,这个「堀川正人」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深处,没有了原本的阴鸷、贪婪和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和…仿佛经过精密计算般的沉稳。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适应了一下这具「新身体」,然后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九条阵身上。
他对着九条阵,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些许商务式谦逊却又隐含力量的微笑。
那笑容,完美符合一个理想中的、富有魅力和魄力的企业领袖形象。
「九条警部、ですか。ご依頼の件、承知いたしました。」
(是九条警部吧。您委托的事情,我已知晓。)
他的声音也与本尊毫无二致,但语调却更加沉稳、从容,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感。
「この混乱した堀川グループを、清廉かつ强固な手腕で再建し、社会に贡献する企业へと导く所存です。」
(我决心以清廉且强有力的手腕,重建这个混乱的堀川集团,将其引导成为对社会有所贡献的企业。)
言辞得体,目标「正确」,却丝毫不显得虚伪或空洞,仿佛这是他发自内心的使命。
九条阵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焕然一新」的堀川正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与寒意。
这简直…就像是量身定做的最高级服装一样,完全符合甚至超越了他的「订单」要求!
「よし。」(好了。)
神渡准看着自己的「作品」,似乎还算满意。他拍了拍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手工。
「後は、お前たちがやるべきことをやれ。」
(之后的事,你们自己处理。)
他转身,不再理会那具完美的「定制品」,仿佛失去兴趣般,重新拿起之前看到一半的古籍,走向了里间的休息区。
只留下九条阵、水野姐妹,以及那个带着温和却强大气场的「新·堀川正人」,站在店铺中央。
【悪は褪せ、新たな「希望」が店に立っていた。】
(恶已褪色,崭新的「希望」立于店中。)
【その希望が、さらなる何を引き起こすかは、まだ谁にもわからない。】
(而这希望将引发什么,尚且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