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日は本当に嬉しいです、こんなに素敌な服をオーダーできました……」
(今天真是太开心了,定制到了这么好看的衣服……)
「そうだ、君に頼むよ,准!君の腕前は全く问题がないからね。」
(是啊,就拜托你小子了啊,准!你的手艺可是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啊。)
两人离店前最后的话语仿佛在缭绕在耳畔。
随着九条猛夫妇的身影融入门外熙攘的街道,那扇沉重的店门缓缓合上,再次将「世道」与外界隔离开来。
店内,那清冷凌冽的雪松香与古老书卷气似乎稍稍波动了片刻,随即又以更强的势头沉淀下来,仿佛要彻底抹去方才那短暂而充满生人气息的插曲。
阳光被厚重的玻璃和深色窗帘过滤后,只剩下柔和而缺乏温度的光晕。
如同舞台追光灯般,静静笼罩着每一件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衣物和沉默的陈列品,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静止的影子。
水野姐妹依旧保持着微微鞠躬的姿势,直到门外最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街道的噪音中,才敢缓缓直起身。
她们不约而同地悄悄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彼此的手心都有些湿漉漉的——
每次有陌生客人(尤其是与九条阵有关联的客人)来访,都让她们如同经历一场无形的、考验神经的试炼。
凉子甚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并无线绳的裙摆,千鹤则轻轻握了握微颤的手指。
然而,还没等她们将这口提着的气完全喘匀,一个平淡无波、却仿佛能穿透灵魂壁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让她们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至极限!
「お前たちも、先の女(九条洋子)と同じように思うか?」
(你们也,和刚才那个女人(九条洋子)想的一样吗?)
神渡准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转回身,静静地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眼神深邃如同望不见底的寒潭,任何光线投入其中都泛不起一丝涟漪,更看不出任何情绪。
「此処はあまりに静寂が过ぎ、何か…音楽のようなものを流す必要があると?」
(觉得这里过于寂静,需要播放一些…类似音乐的东西?)
「——!」
凉子和千鹤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无形的冰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来了!
准大人果然还是注意到了洋子夫人那近乎「僭越」的提议!
而且,他竟然会…降尊纡贵地来询问她们这两个渺小存在的意见?!
这…这究竟是何种意图?是居高临下的试探?是某种她们无法理解的、属于原罪君王的冰冷幽默或对人类思维的又一次解构性观察?
还是…别的什么更深层、更让她们本能地感到恐惧的含义?
她们拼命地试图从那张毫无波澜、完美得近乎非人的脸上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却徒劳无功。那面容如同覆盖着千年冰雪的绝壁,拒绝任何窥探。
两人都战战兢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们哪里敢去评判准大人的领域?
这间「世道」店铺,早已不仅仅是一家服装店,更是这位至高存在的现实中的锚,是他的王座间在尘世的显化。
这里的每一丝气息,每一寸空间,每一缕光线,都浸染着他那浩瀚而冰冷的意志与力量。
评价这里,无异于评价神明本身的国度,是她们绝不敢想象的逾越。
然而,神渡准的语气却异乎寻常地认真。
那并非带着压迫感或嘲讽的质问,而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近乎学术性的探究,仿佛在收集一个意想不到的数据样本。
更让她们心神不宁、甚至感到一丝诡异的是,她们似乎…就在刚才送别那对夫妇的瞬间,在他脸上一闪而逝地捕捉到了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以往任何冰冷观察或嘲弄表情的笑容的痕迹。
尽管那痕迹消失得如此之快,快得让她们强烈怀疑是否是光影投射的错觉或是自己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视。
但那种奇异的、近乎「柔和」的印象,却与此刻他这异常「认真」的询问微妙地重合了,交织成一种令人极度困惑、不安且难以把握的氛围。
「……」
她们沉默着,垂着眼睑,大脑在恐惧中飞速旋转,试图在刀锋上寻找一个平衡点,却绝望地发现似乎没有任何答案能确保绝对安全。
直接否认?
但那或许并非她们内心的全部真实感受,且可能显得不够坦诚。
贸然赞同?那岂不是和洋子夫人一样「大胆」,甚至可能被视为一种附和与认可?
凉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墙角那座极其古朴、黄铜指针走动几近无声的挂钟。
那钟摆的每一次晃动都缓慢而坚定,仿佛在丈量着某种不同于外界的时间。
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在这家店里工作生活,的确常常会产生一种「挂け时计でさえ、その针の动きが止まってしまったような、あるいは永远に同じ瞬间を缲り返しているような错覚」(连挂着的时钟都仿佛停止了走动、或是永远在重复同一瞬间的错觉)。
时间在这里的流速似乎被一种更宏大、更凝滞的「永恒」所稀释、所扭曲。
寂静,在这里并非是「缺少声音」,而是成为一种基础的、构成性的状态,如同呼吸的空气本身,沉重而密实。
但这份无处不在、亘古般的寂静,有时确实…会显得过于沉重,压得人胸口发闷,尤其是在漫长的工作日里,只有她们姐妹二人和永远静默如深渊的准大人三相对之时。
那种绝对的安静,足以放大内心深处最细微的不安。
神渡准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等待着。
那份沉默本身,比任何疾言厉色的催促都更具压力,仿佛无形的潮水慢慢上涨,即将淹没她们的呼吸。
最终,是姐姐凉子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此生全部的勇气。
她用指甲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利用那细微的痛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不敢抬头直视神渡准,目光谦卑地垂落在地板光滑的木纹上,用尽可能恭敬、却依旧无法完全抑制那细微颤抖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地回答道:
「…准様。」(…准大人。)
她的声音干涩,她不得不轻轻清了一下喉咙,才继续说完。
「…时折、お気に召す音楽をお流しになっては…いかがでしょうか…?」
(…有时,播放一些…您喜欢的音乐…或许…也不错…?)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如同叹息,但在这绝对安静、落针可闻的空间里却异常清晰,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敲打在凝固的空气上。
千鹤在一旁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震破胸腔,她为姐姐的大胆(或者说,精准)感到恐惧,却又隐隐有一丝认同。
这句话看似简单顺从,却实则蕴含了姐妹俩此刻能鼓起的、全部一点不剩的勇气和她们在长期察言观色中积累的全部智慧。
她们没有直接回答「是」或「否」,没有愚蠢地去评判这里的寂静是好是坏,更没有擅自提出任何具体的、属于她们个人喜好的音乐类型——
那似乎无疑是自取灭亡的僭越。
她们的回答核心牢牢锁定在:「お気に召す」(您喜欢的)。
这言外之意再明白不过:
她们或许也并不完全排斥「声音」的点缀(极其隐晦地承认了这里或许存在一丝接纳变化的可能性),但音乐本身的选择权,乃至是否播放的最终决定权,必须毫无保留地、恭顺地交还给了这片领域唯一的主宰——
「世道」的主人,原罪的君王本人。
她们的存在,只是被动的聆听者和忠实的侍奉者,绝无半点置喙的资格。
这是她们在极度的恐惧、谨慎以及对那抹虚幻笑容的微弱希冀中,所能绞尽脑汁给出的最真诚、也最安全的回答。
既没有否定准大人的绝对权威和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又极其微弱地、迂回地表达了一丝对「变化」的开放性,并将一切选择的权柄奉上。
说出这句话后,凉子和千鹤都深深地低下了头,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她们不知道这番耗尽了全部勇气的、发自内心最谨慎深处的回答,会引来怎样的后果。
是无声的否定?是冰冷的审视?还是…别的什么?
神渡准沉默了。
他并没有立刻对她们的回答做出任何评价。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视线从她们谦卑弓起的背上移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扫过店内寂静得仿佛连灰尘都悬浮在空中的空间。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在静谧光线下仿佛自有呼吸的昂贵面料,掠过那些闪烁着幽光的工具,掠过那座沉默的古老挂钟,最后似乎落在了虚无的某一点上,陷入了某种纯粹的「思考」状态。
他不再说话。
店内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但这一次,凝固中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思考的张力。
他仿佛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不是在考虑「水野姐妹想要什么」,而是在客观地评估「音乐」这个概念本身。
评估它作为一种变量,是否应该、或者可以被引入他的「王座间」内,以及这引入可能带来的、一系列难以预测的连锁反应。
水野姐妹屏息凝神,连最细微的呼吸都放得极轻,只能维持着鞠躬的姿势,感受着这漫长而令人心悸的沉默。汗水悄然浸湿了她们的后背。
她们不知道,这场关于「寂静」与「声音」的、看似微小的询问,是否会在这位永恒观察者那浩瀚无边的意识海洋中,投入一颗真正的石子。
又会否在他体内那10%的、属于人性的裂缝深处,激起一丝更为深邃、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涟漪。
而神渡准,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像,唯有那偶尔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的、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指尖,暗示着某种内部的、无人能窥见的运算正在悄然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