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正文精心营造的“外松内紧”的态势,如同一场针对心理的精密围猎。表面上,街头的巡逻队减少了,路口的检查点撤除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公开监视感似乎淡去了。这种刻意制造的“平静”,在持续了近一个月后,开始悄然侵蚀着猎物的判断力。
对于身处风暴眼中心、却又因自负与侥幸而心存幻想的蔡孝乾(“张先生”)而言,这近一个月的“蛰伏”生活,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他被困在自己奢华的寓所中,行动受限,与组织的联系大幅减少,往日挥霍无度的生活节奏被打乱。初始的恐惧,逐渐被焦躁、无聊以及对失去权力和控制感的担忧所取代。
他开始不断地自我暗示并最终“确信”:之前的紧张风声,或许只是一次大规模的、非针对性的治安整顿,或者是对手一次未能命中目标的盲目排查。自己凭借“高明”的蛰伏策略,已经成功度过了危险期。对手长时间的“无所作为”,似乎也印证了危险已经解除的判断。
“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对自己说,“组织的工作不能长期停滞,积压的事务必须处理,经费也需要调配。总是躲着,反而会引起怀疑。”
这种由焦虑和误判催生出的“主动”,混合着他对自身掌控力的盲目自信,促使他做出了一个致命的决定:谨慎地重启核心活动。
他的“谨慎”体现在:他放弃了之前使用的、可能已被注意的联络点和方式。他精心选择了一个自认为绝对安全的新联络点——位于城东一个新兴商业区、顾客多为洋行职员和外国人的“蓝鹊咖啡馆”。他认为这里环境嘈杂、人员背景复杂,不易被监控。联络方式上,他采用了更复杂的暗号和更短的会面时间。
在一个他认为合适的下午,蔡孝乾精心打扮后,像普通商人一样,乘坐轿车前往“蓝鹊咖啡馆”。他自认为行动隐秘,途中还特意绕行了一段路以确认安全。在咖啡馆的角落卡座,他与一位负责财务和联络的核心下属“老刀”接上了头。会面时间很短,主要是听取近期情况汇报,交接一部分经费,并指示下一步的隐蔽策略。
在整个过程中,蔡孝乾自觉保持了高度的警惕,言谈举止并未露出破绽。会面结束后,双方迅速离开。在他看来,这次重启活动是安全、顺利且必要的。
然而,他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第一,他严重低估了对手的耐心和能力。谷正文的“外松”是陷阱,其“内紧”的监视网络从未撤离,只是更加隐蔽。他选择的新地点,或许不在最初的重点名单上,但在他“蛰伏”后首次外出就前往的地点,立刻成为了监视的重中之重。
第二,他的活动模式转变(从蛰伏到突然外出秘密会面)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异常信号,立刻吸引了所有监控资源的聚焦。
第三,他约见的“老刀”,其身份和行踪,早已在保密局的监控名单之上。
因此,蔡孝乾自认为安全的“重启活动”,在谷正文的监控网中,如同在暗夜中划亮了一根火柴,清晰无比地暴露了他的行踪、新的联络点以及重要的联系人。
这场发生在咖啡馆角落的短暂会面,其细节我们自然无从知晓。但在这段“平静”的蛰伏期里,我和老师吴石始终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我们深知,这平静是虚假的,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就在蔡孝乾与“老刀”在“蓝鹊咖啡馆”接头的第二天,一个极其微小的异常信息,通过一个极其偶然的渠道,传递到了我们这里。来源是王碧奎老师一位久未联系、在市政府交际科工作的远房表亲,他因家中琐事偶然来访,闲谈中提及昨日陪同一位外国商人在“蓝鹊咖啡馆”谈事时,似乎瞥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他曾在一个社交场合见过蔡孝乾化装的“张先生”),行色匆匆,与另一人低语后迅速离开。
“蓝鹊咖啡馆”?“张先生”?“与人低语”?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们心中的迷雾!
“他……他出去了!他在这个时候……秘密会面!”老师吴石在书房里,听到我的转述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因极度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愚蠢!何其愚蠢!这‘平静’是谷正文的毒饵!他……他竟敢咬钩!”
我们立刻明白,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蔡孝乾的侥幸心理和错误判断,让他踏出了自毁的一步。他不仅自己暴露在枪口下,这次会面更可能成为引爆整个地下组织火药桶的导火索。
“完了……恐怕真的要完了……”老师颓然坐下,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无力感,“重启活动……这简直是自投罗网!谷正文现在一定已经张好了口袋,就等他下一步动作了!”
“老师,我们……”我急切地想说什么,却被老师抬手阻止了。
“什么都做不了,聂曦。”老师摇摇头,目光绝望而坚定,“现在任何举动,都是飞蛾扑火。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蛰伏,比之前更深、更静!准备迎接……最终的冲击吧。”
寓所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我们知道,“重启活动”的钟声已经敲响,丧钟也为时不远。下一步,将是敌人蓄谋已久的、雷霆万钧的收网。而我们所处的这艘小船,已被卷入了风暴中心,命运已然不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