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走出校门时,夕阳正斜切过教学楼的玻璃幕墙,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他没有上车,而是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左手缓缓转动腕表的表冠,三下,节奏稳定。随后才拉开后座车门,对司机说:“去赵虎家。”
车子启动,窗外人流渐稀。他闭眼,不再想展台前的质疑声、简历堆叠的重量,也不再回忆那个匿名邮件里的算法方案。那些事,明天再处理。
公寓楼外,赵虎早已等候在单元门口。见车停下,他上前一步,手刚扶上车门,却被杨辰抬手止住。
“今天不是工作时间。”杨辰语气平静,“带路就行。”
屋内灯光柔和,小女孩坐在小桌前涂画,听见门响立刻抬头,眼睛亮起。她没叫“杨叔叔”,而是直接跑过来,把一张蜡笔纸举到他面前。
“你看!我画的!”
纸上是三个人并排站着,背景是一座城堡模样的建筑。中间的小女孩穿着白大褂,手里举着奖杯;左边的男人穿西装打领带,胸前别着名字牌“杨辰”;右边的男人一身军装,肩章闪亮,脚下写着“爸爸是英雄”。
画纸右下角,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字:我们的十年。
杨辰蹲下身,接过画,指尖在“十年”二字上停顿片刻。
“你想当科学家?”他问。
“嗯!”小女孩用力点头,“老师说,国外有最好的实验室。等我长大了,要去剑桥读书。”
客厅里安静下来。赵虎站在厨房门口,背脊挺直,目光低垂,像是在等待命令。
杨辰仍蹲着,视线与孩子齐平:“十年很长,但叔叔说到做到。你要好好治病,好好学习,到时候,我亲自送你出国。”
小女孩愣了两秒,忽然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杨辰微微一怔,随即抬手,轻轻抱住她。
赵虎妻子端来茶,声音轻:“杨总,您对孩子太……”
话未说完,赵虎轻咳两声。她立刻噤声。
杨辰放下茶杯,起身走到赵虎面前。两人身高相仿,他伸手,拍在对方肩上。
“你是我的左膀右臂。”他说,“他们就是我的家人。以后别再说‘您’‘我们’这种话。”
赵虎喉结动了动,嘴唇微张,却没出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杨辰声音不高,却清晰,“你觉得身份不同,怕越界。可我从没把你当外人。第一次去医院,你女儿抢救,你跪在地上求医生,我没拦你——因为那是父亲该做的事。现在,我也在做父亲该做的事。”
赵虎眼眶骤然发红。
“我不需要谁为我卖命。”杨辰握紧他的肩膀,“我要的是并肩的人。你能护我周全,我也能护你一家周全。这不叫恩情,叫责任。”
赵虎双膝一软,本能要跪。
杨辰早有预判,左手疾出,一把托住他肘部,向上发力,硬生生将人撑住。
“我说过。”他盯着赵虎的眼睛,“我要的是你的能力,不是你的命。”
赵虎身体僵住,呼吸粗重。良久,他低下头,声音沙哑:“……辰哥。”
杨辰松开手,退后半步,嘴角微扬:“这才对。”
小女孩拉着杨辰的手,蹦跳着把他拽到沙发边:“叔叔,你坐这儿!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赵虎妻子笑着去厨房端菜,路过丈夫身边时,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赵虎没躲,反而侧身让路。
餐桌上,四人围坐。小女孩叽叽喳喳讲着学校的事,说老师夸她画画有想象力,说同学羡慕她有个“超人爸爸”。赵虎偶尔应一句,眼神始终落在杨辰身上,不再是警戒式的观察,而是一种沉静的确认。
吃到一半,小女孩突然想起什么,跑回房间拿出一个旧铁盒,打开后递到杨辰面前。
“这是我存的幸运币!”她一本正经地说,“每次打针不哭,妈妈就给我一枚。我已经攒了三十七个了。你说十年后送我去国外,那这个盒子也带上,好不好?”
杨辰看着盒子里五颜六色的硬币,沉默几秒,从口袋掏出钱包,取出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叠成方块,放进盒中。
“这不是钱。”他说,“这是约定的凭证。十年后,你拿着它,去剑桥报到。门卫要是不信,你就说——这是杨辰叔叔亲手给的。”
小女孩郑重其事地盖上盒盖,抱在怀里,像抱着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
赵虎低头吃饭,动作很慢。一口米饭嚼了许久,才咽下去。他没抬头,也没说话,但肩膀的线条已彻底放松。
饭后,小女孩赖在杨辰身边,非要他一起看绘本。书页翻动间,她忽然仰头问:“叔叔,十年后你会老吗?”
“会。”杨辰答。
“那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他合上书,直视她的眼睛,“就算你变成老太太,拄拐杖,我也认得出你。”
小女孩咯咯笑起来,翻身扑进他怀里,又滚到沙发上,闹着要听故事。杨辰顺从地翻开下一页,开始读。
赵虎站在阳台,点燃一支烟,没抽,只是捏在指间。夜风拂过,火光忽明忽暗。他望着客厅里那盏暖黄的灯,听着孩子的笑声和杨辰平稳的语调,忽然觉得胸口某处长久以来的空洞,被填满了。
他掐灭烟,走回屋内,轻手轻脚收走餐桌上的碗盘。经过沙发时,杨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小女孩往自己这边搂了搂,腾出半边位置。
赵虎迟疑一秒,坐下。
电视里放着动画片,声音调得很低。小女孩靠在杨辰肩头,眼皮渐渐沉重。她的手还紧紧抓着那个铁盒,指节泛白。
杨辰低头看她,轻声说:“睡吧,叔叔守着你。”
小女孩喃喃了一句什么,脑袋一歪,睡着了。
赵虎妻子拿来毯子,轻轻盖在孩子身上。杨辰示意她不必担心,自己会等到她安稳入睡再走。
屋内只剩电视的微光和呼吸声。赵虎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像在执行一项无声的任务。但他眼角的纹路舒展着,整个人沉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里。
杨辰轻轻调整姿势,让小女孩躺得更舒服些。他目光扫过墙上的全家福,又落回手中那张蜡笔画。画纸边缘有些卷曲,颜色涂抹得不够均匀,但每一笔都认真得令人心颤。
他用指尖抚平画角,低声说:“这个家,缺不了你爸,也缺不了你。”
赵虎猛地抬起头。
杨辰没看他,继续盯着画。
“所以,我们一起走下去。”